說到這裡,她再不停留,轉身就走。而吳碧城追著趕著想要送她,一路走得蹦蹦跳跳,心裡有無數的話要說,可話到嘴邊,卻全是欲言又止。
吳碧城真是不想再回天津,可是又怕葉雪山不在家,自己縱是把信郵寄過去了,無人拆看也是無用。思來想去的猶豫半天,他鼓足勁頭忙碌一夜,翻譯出了一疊新聞,充作明後兩天的稿件,又低聲下氣的和主編商議許久,總算請下了兩天的假。
然後他不敢耽擱,當天下午就趕忙上了火車。到達天津之時,已是傍晚時分。惴惴不安的坐上黃包車,他在滿天晚霞之中到達了葉公館。
葉公館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乾乾淨淨的很寬敞,只是門口多了一隻肥胖的黃狗,伸著黑鼻頭對他汪汪亂叫。一名僕人聞聲跑了出來,一見門外是他,居然還很認得:“喲,您不是吳少爺嗎?”
吳碧城宛如見了救星,連忙答道:“我來找你家少爺。”
僕人開啟院門,然後用腿夾住了大黃狗的脖子,請吳碧城快進。吳碧城幾乎是一路小跑,結果剛剛走進樓內,迎面就見一個屠夫似的莽漢走下樓梯。兩人四目相對,程武問他:“你找誰啊?”
吳碧城見他虎背熊腰,臉上還帶著一道刀疤,就嚇得一縮:“我姓吳,來找你家少爺。”
程武一點頭:“哦,姓吳,你等等啊,我上樓問問去!”
說完這話,他轉身騰騰騰的跑了上去。沒出三分鐘,他又咚咚咚的下來了:“去吧去吧,少爺正閒著呢!上面左拐第一間,別走錯了。”
吳碧城沒想到葉雪山家裡會有這等貨色,不禁走得心驚。及至當真上了二樓,他往左一拐,就見房門半開半掩,隱隱的漫出一絲古怪氣味。他記得這房間本來是空著的,裡面摞放著大小箱籠,沒想到如今會重新收拾出來居住。抬手輕輕推開房門,他一邊向內進入,一邊怯生生的喚道:“子凌……”
然後他就對著眼前情景愣住了。
房屋很寬敞,也很空蕩。正中擺著一張極其闊大的羅漢床,床上扔著幾隻五顏六色的繡花靠枕。葉雪山穿著一身綢緞衣褲,正側身躺在床上吸鴉片煙。而一名蒼白臉色的中年男子歪在一旁,正在目光險惡的審視著自己。
吳碧城的呼吸都停止了,就覺此地如同魔窟。他想扭頭就走,可是身上還揣著陶慧之的信,使命未完,他不能走。
正當此時,葉雪山忽然呻吟著翻成仰面朝天,口鼻之中噴出了似有似無的煙霧。而林子森立刻伸手熄了煙燈端走煙具。又將一隻靠枕墊在了葉雪山的頭下。
好整以暇的盤腿轉向前方,林子森開了口:“吳少爺稍等片刻,讓我們少爺再歇一會兒。”
吳碧城唯唯諾諾的答應一聲,一雙眼睛不敢看他。雖然林子森比樓梯上的屠夫好看得多,不過屠夫兇在表面上,林子森陰在眼睛裡。
幾分鐘後,葉雪山閉著眼睛“嗯……”了一聲,懶洋洋的出了聲音:“什麼事?”
吳碧城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他是在對自己問話。伸手從懷裡摸出信封,他上前將其放到了床邊:“慧之託我給你帶一封信……她好像很痛苦的樣子,是不是你們分手了?”
葉雪山睜開眼睛,伸手向下去摸。林子森探身拿過信封,撕了封口抽出信箋送到葉雪山手裡。而葉雪山展開信箋,一邊讀一邊問道:“我們分手了,你再去找她?”
吳碧城搖了搖頭,低聲答道:“不是的,我沒那麼想。”
葉雪山繼續讀信,讀到最後笑了一聲,同時把信揉成一團,向地上一擲。吳碧城見狀,卻是身不由己的蹲下去撿起紙團,展開之後快速的瀏覽了一遍。
然後他明白了葉雪山那一聲笑的含義。陶慧之還在天真的發出威脅,說是葉雪山再不露面,他們的愛情就要完結了。
看到葉雪山把陶慧之的真心當成笑話,吳碧城覺得其實他們兩個都是可憐。陶慧之失戀,可憐;葉雪山無戀可失,一樣可憐。把信重新扔回地面,他轉身向外走去。感覺屋子裡的葉雪山,已經不再是他先前愛過的人。
葉雪山沒有動,只把林子森的手掌拉過來,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很想起身把吳碧城追回來,兩人言歸於好,還像先前一樣。他愛吳碧城簡直愛出了慣性,如果生活中沒有了吳碧城,那他還愛誰去?
當然,也不必再趕場似的隔三差五去北平了。
他的手指上還帶著吳碧城送給他的鑽戒,從沒取下來過。在黑暗中慢慢轉動了戒指,他毫無預兆的猛然坐起,隨即卻又躺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