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絨枕頭非常鬆軟,顯然是提前被暴曬過,還帶著乾燥的太陽氣味。葉雪山抬手抓住枕頭兩角,半晌沒言語。林子森起身為他擦淨雙腿和腳丫,放下毛巾又給他端了一杯冰鎮汽水回來,可在床頭停住腳步,他只見葉雪山雙目緊閉,微微張嘴,竟是已經睡著了。
波斯煙土是便宜貨,買時不過幾毛錢一兩,因為所購極多,所以將長途運輸的費用均攤開來,依舊還是便宜;饒是如此,零售之時還要往裡摻假。便宜貨好出手,葉雪山、金鶴亭以及哈代三人合作成立了一家洋行,不出幾天的工夫,竟把煙土一賣而光。三人按照股份分了利潤,各自獲得一筆鉅款。
葉雪山一拿到錢,立刻恢復了精神,只是身上有傷,讓他無法出去狂歡。光溜溜的蹲在床上,他和林子森對著燒煙泡玩。
他所用的煙土,當然不是成批過來的波斯貨。即便是把波斯貨提純加工了,也依然入不了他的眼。他的煙盤子裡擺著最昂貴的印度煙土,煙土經過人參水的熬製,外表包著平整光亮的錫箔紙,看起來宛如一根金條。林子森的手很巧,能把煙泡燒出花樣來。行雲流水的燒出一隻大肚子老鼠,他挑著煙泡給葉雪山看,引得葉雪山嗤嗤發笑。葉雪山笑,他也跟著笑,一邊笑一邊探頭,輕輕一頂對方的額頭。
“再給你燒個彌勒佛?”他問葉雪山。
葉雪山饒有興味的點頭:“好。”
他靈活的轉動著手腕,當真又燒出了個胖墩墩的大佛,手藝很好,越看越像。一個接一個的燒下去,他和葉雪山每月在煙槍裡就要燒掉一兩千元。
癮君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葉雪山的癮頭越來越大,可是臉上乾乾淨淨,從來不帶青灰煙容,這當然全是金錢的功勞——最純淨的煙膏,最精巧的煙具,他最怕被人當成大煙鬼來看,所以自有一套奢侈的保養方法。
清清爽爽的在家休息了好一陣子,他身上的刀傷全部收口結痂,總算可以穿上衣裳出門去了。他有心去瞧瞧吳碧城,分別久了,心裡想的厲害。然而未等他動身,金鶴亭卻是登門來了。
金鶴亭人逢喜事精神爽,見誰都是笑微微的。坐在葉家吃了幾片西瓜,他抬頭說道:“請柬收到了嗎?”
葉雪山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嘴裡緩緩的嚼著一塊酥糖:“那封請柬讓我糊塗了半天——我認識這位沈將軍嗎?”
金鶴亭擦了擦手,然後一拍他的膝蓋:“弟弟,不要犯傻。人家現在是艦隊司令,給你請柬就是給你面子,認不認識有什麼關係?過去玩一場也是好的嘛!”
葉雪山低頭又剝了一顆酥糖:“去是要去的,否則閒著也是沒事做,我只是想不清楚這層關係。”
金鶴亭一笑:“你不認識沈將軍,可你認識他女婿,不是一樣的?”
葉雪山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沈家姑爺也在煙土上面發財,可算是自己的老主顧之一。
金鶴亭嫌自己的汽車陳舊,看著寒磣,正好葉雪山新近換了一輛林肯汽車,所以在葉家坐到傍晚,要和他同車赴宴。
沈將軍的公館位於英租界,葉雪山和金鶴亭到達之時,門前街上已然長長停了一溜汽車,沒頭沒尾,快要堵塞道路。汽車伕倒車停車,怎麼停都不對勁,急出一身的大汗。正在他手足並用的操控新汽車時,另有一輛黑色汽車響著喇叭緩緩透過,一直開進了公館院內。車門一開,顧雄飛彎腰跳了下來。
沈將軍的大公子伸著雙手迎了出來,因為是老相識,所以無需客套,直接笑問:“聽說你去了青島,什麼時候回來的?”
顧雄飛滿面春風的和他握了握手:“我沒回家,直接就乘軍艦過來了。伯父呢?”
大公子把他往樓內帶去,一邊走一邊又問:“這回是在艦隊司令部裡當參謀,是不是?”
顧雄飛很矯健的向內走去:“是的,我一直學的是陸軍,沒想到會和海軍發生聯絡。”
大公子在前方引路,帶他上樓去見父親:“為什麼不進海軍陸戰隊?”
顧雄飛笑道:“我是全不通竅,所以就聽伯父的安排吧!”
大公子點了點頭:“也是,佔個位置先幹著,只要不閒下來,將來總有機會。”
58、一點牽絆
沈將軍是位命途多舛的老軍閥,人生總是大起大落。如今他又一次從低谷中爬了上來,便示威似的連著舉行了幾場宴會,也沒有什麼明確的名目,純粹只是為了熱鬧。越熱鬧越好,要熱鬧個花團錦簇、烈火烹油出來!
如將軍所願,沈公館內人滿為患,沈家兒女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