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態驕傲的他怎麼好意思告訴爸爸下個月自己要餓肚子?破罐子破摔,程亦涵拿定了主意要去跟那個琥珀色眼睛的長官把這事情扯清楚:無理的扣費和對下屬私人物品的過分管制,難道是一個優秀軍官應該有的行為之二嗎?
對,就這麼吼過去。程亦涵搓了搓自己的面頰,拉開了和江揚辦公室之間的那道薄而小的通道門。江揚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辦公桌後面,敲敲自己的飯盒,用邀請加上了揶揄的笑臉相迎,隨隨便便地說:“一起吃午飯?”程亦涵怔了三秒鐘,用力關上門,大踏步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裡面。
江揚預知似地笑了,帶一點點無奈。對程亦涵在身邊的這段日子,他覺得周身壓力幾乎消去了一半還多。這個一同長大的朋友忽然用另一個身份和另一種從容的智慧為他阻擋了極具困擾性的麻煩,性格里的縝密因子將繁瑣的工作理得清清楚楚──但工資該扣還得扣──江揚抿了口咖啡,想起程亦涵在公職事務上發脾氣的孩子樣就覺得非常好笑,還帶一點淡淡的羨慕,也就是程亦涵才會在這個年紀仍然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喜怒,並且因為不用承擔更大的責任,而能隨時隨地表達情緒。
一份自己親筆的計劃書折了三折放在桌上,江揚又開啟讀了一次,最終下定決心,在折口處工工整整蓋了個紅章,封在專用信封裡。
意外地,凌寒的情緒在這次交鋒之後沒有變得更加暴躁,反而會在江揚進門的一瞬間就專注了神情,無論那時候他在做什麼,哪怕睡著也罷。琥珀色眼睛的上校有些悲哀,有些愧疚,因為他能從凌寒的眼睛裡清清楚楚地讀出恐懼來。
凌寒害怕對方再次問起0734行動。他不斷告訴自己,忘了它忘了它,但是絲毫不起作用。夢裡夢外的,甚至他吃飯喝水的間隙,他都能看見0734行動那天的每個場景,噩夢裡,狹小的房間天花板上飛滿了頭顱,一顆顆的,用流星的姿態,砸在他的身上,劇痛。
他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甚至沒有自如行動的能力,無法跟他希望見到的人交談,每天只能等著別人把三餐帶來,可是他不餓,至於吃了什麼,更是一點兒印象也沒有,每天可以確定自己清醒、正常的時間,僅僅是和江揚相處的時段裡──他沒法不清醒。
江揚會在舊傷沒好的時候就打他,甚至為此製作了一根幼藤的短杖,理由很簡單,因為凌寒拒絕回憶0734的經過;他沒收了凌寒的止疼片,甚至勒令軍醫停止開類似的藥物給程亦涵,只在認為凌寒表現還算令人滿意的時候輕描淡寫地對程亦涵吩咐:“半片。”他也會在凌寒睡前就進來,鎖門,然後放下一張紙和一支筆,要求已經開始犯困的凌寒寫下所記得的關於0734的所有事情;他還會逼著凌寒和所有野戰排的官兵一同早鍛鍊,之後把早餐放在桌子的一端,扔過一把硬木的椅子到另一端,冰冷地說:“坐,說說0734。說完了就吃早飯。”
這種狀況持續了整整一週。地獄一樣的一週,凌寒一個人在地獄裡,沒有救援,甚至嗅不到天堂的味道。
曾澤沒有再來過,每天心理諮詢的時間裡,出現在凌寒面前的總是江揚。有幾次凌寒非常煩躁地大吼:“難道你不辦公?難道你要因為我,把叔叔給交給你的飛豹團毀了嗎?”凌寒撕了寫了一半的報告,再一次和江揚動手,後果相當嚴重,在藤杖的壓制下,第二天本來要和野戰排去鍛鍊的他根本爬不起來。
那天,凌寒被疼痛折磨到大聲叫起來,程亦涵在隔壁踢門,甚至開始罵江揚,但是琥珀色眼睛的年輕人只是死死摁住凌寒,一字一句,一頓一下,狠狠地打:“飛豹團是我的,不是父親的!”他把藤杖壓在凌寒最重的一條傷痕上,“而我,不會因為你毀了事業,你沒有這個能力!”
凌寒無力地掙扎:“我會,我能毀了0734,就能毀了飛豹團。”
“我根本不信,”江揚在他大腿根部狠狠抽了一下,“0734的經過,你沒有一句實話。”
凌寒戰慄,在劇痛裡,眼淚變成了第一個不被控制的因素,順著面頰滴下來,和冷汗混在一起,砸在桌面上。他用僅剩的力氣做了個“停”的手勢,整整歇了十分鐘才開口。江揚沒有給他水,甚至沒有移開壓在最痛的傷痕上的藤杖。“我掐住了他,為了短時間有最大效果,我用力向後推,頸骨折斷了。倒計時……我到底也不知道控制柄在哪兒……副手說你先跳吧,護好PDA。”凌寒大喘著,緩了幾十秒才繼續,“樓炸了,我看見隔壁的人的身體飛出來,還有頭。滿地碎屑,大樓成了廢墟,我找不到它,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