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最豪華的加護病房。寬大的露臺上擺滿了高大的綠色植物,濃濃的翠色和明媚的陽光透過柔藍的窗簾佔滿視野,盧立本聽見隔壁傳來隱約的哭聲,輕且壓抑著的哽咽聲,還有柔柔地說話聲,他站在露臺上,能看見隔壁病房裡一個黑衣的女孩子正握著病床上老太太的手,旁邊站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像是女兒和女婿,老太太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命跡象,搶救的醫生甚至已經開始收拾急救器械,護士拿著白色的裹屍單站在一邊。雖然是陌生人,可是生命的離逝讓盧立本在盛夏季節也覺得冷,他已經在醫院呆了快48小時,奇怪的是他竟然一點也不想念家裡的妻子和那些永遠也做不完的公務,他甚至沒有睡過沒有吃過東西,內心深處有一種太可怕的焦慮,總覺得眨眨眼睛那個熟悉如同自己一部分的朋友就會消失不見,這焦慮隨著隔壁的哭聲愈演愈烈。
隔壁的莊奕的手指始終在顫抖,她能感覺到蘇媽媽的手在她的手心裡變得冰冷和僵硬,她的襯衫被冷汗溼透,黏黏地貼在背上,她感覺到整個人輕飄飄的,彷彿已經抽離出身體,彷彿發生的一切都是在夢裡,她哭著掐自己,卻無法從這真實的夢裡醒來,陸林從背後擁緊了她,她沒有力氣反抗也不想反抗──那是一種無法拒絕的溫暖。他修長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冰冷顫抖的手,她握著筆,她在那張蒼白的死亡證明上簽字,他握著她,一筆一劃。
第四十二章:夜深沉
因為前一天下過雨的緣故,夜空非常晴朗,帝國醫院門口的大街上,入夜以後就會擺起一排小吃攤位,有熱熱的紅油小云吞,噴香的麻辣燙,鐵板上滋滋啦啦地烤著魷魚和羊肉,高高的街燈都被蒸汽籠罩起來,午夜空寂的街道因此變得朦朧熱絡,在醫院裡通宵守夜的親人都喜歡在病人例行醫生查房檢查之後三五成群的到這裡吃東西。白天那些讓人總有難過的聯想的花店、壽材店、補品店都關閉了大門,被遮在三色簡陋的塑膠布搭成的小吃棚子後面,色布的一邊生氣勃勃,而另一面充滿了別離和感傷。
陸林只穿了一件襯衫,領口袖口的扣子仍然像在辦公室那樣,系得一絲不苟,優雅的領帶夾垂住真絲的領帶,他的西裝搭在莊奕的肩膀上,這些日子讓她明顯的消瘦和憔悴了,在溫暖而朦朧的夜市上,她的英氣已經幾乎淡得找不到,她只是埋頭吃著東西,通紅的烤雞翅用竹籤串著,放在不鏽鋼盤子裡送上桌,小攤的老闆用誇張地語調告訴他們,這是沒人能吃下4串以上的“變態辣”。
莊奕什麼都不說,她只是用調羹一口一口地吃著雲吞,用筷子把雞翅拆下來放在盤子裡,一口一口地嚥下去,彷彿已經喪失了語言和思考的能力。陸林小心翼翼地用筷子蘸了一下嚐嚐,立刻死死咬著牙背過頭去,他從小在貴族家庭長大,一舉一動都力求優雅從容,此刻感覺到喉嚨如同冒火一般,只能抓過旁邊玻璃瓶的汽水灌上一大口,總算沒有失態地咳嗽起來。莊奕什麼都不說,甚至沒有看他,只是專心致志地吃著東西,陸林回過神來的時候,看到她的眼淚忽然如泉水那樣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劃過臉頰,落在那廉價的格子桌布上,他忍不住湊過去,輕撫她的肩膀,她扔掉筷子,那種夾雜著劇烈的咳嗽的哭聲讓人覺得心都被揪成了一團般疼痛難忍。陸林沒法說出任何一句勸慰的言語,他靜靜看著她,忽然恨自己──幾乎可以拿到一切,卻無法給面前這個女孩子一絲她真正需要的安慰的自己。
莊奕抬起頭,動人的眼睛裡充滿了疲憊和悲傷的血絲,她的聲音嘶啞,說:“我好想回家。”
陸林立刻回答:“我送你。”然後就跑去拿車。莊奕在他溫暖的大車裡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家的單元樓門口,陸林說:“我看著你上去,你的燈亮了,我再走。”莊奕關上車門,說:“謝謝,如果擔心,為什麼不說送我上去?”陸林從車裡出來,隔著車對黑暗裡的莊奕說:“我怕你覺得我在乘虛而入。”
莊奕苦笑:“難道不是?”
陸林很認真地想了片刻,然後搓搓手指:“我從來沒有以做別人的替補為榮,所以才會從家裡出來,到布津創事業。”
莊奕轉身,說:“今晚我住蘇朝宇那裡,太晚了,不想打擾媽媽。”
陸林胳膊肘支著車頂,朦朧的夜裡只能看見鏡片的反光,他輕笑,刻意忽略莊奕語氣裡所有委婉的拒絕,自顧說下去:“這次也一樣。我知道你不會為這些普通的關心和金錢打動。”
莊奕低頭,她長長的頭髮用一隻簡單的牛角梳盤在頭頂,因為剛才片刻的假寐已經有些散亂,她扶了扶鬢邊,然後問:“這世上的關心還分高階和普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