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被人公認的唯獨一次授藝,而實際上,步家先祖在辛亥革命後回到廣州就和老和尚留下交情,得到了最真實的配方。
這是步家絕不外傳的秘密,步家不需要以老和尚的名氣,卻能一絲不苟地做出真正的好菜,而現今的柳園的那份食譜卻已經隨著歲月流逝有了很多改變。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正宗的“鼎湖上素”只有何之山做得出來,那麼黎向榮極力要獲得這次機會,怎麼才能把握成功?
——雖然我也不會做,但我是唯一能記住真正的“鼎湖上素”味道的存在……
徐疾如此說道,在那個和尚也年輕的時候,在他最熱血澎湃的青蔥歲月,在鼎湖山慶雲寺,他吃過和尚親手烹製的菜。
所以阿榮必須做到徐疾記憶中的原汁原味,那樣的味道就足以征服任何人,足以戰勝任何秘方,步家在他面前也無所謂高高在上,他需要足夠多的練習,也需要足夠多的耐心,還需要足夠多的運氣。
阿榮深深吸一口氣,開啟水龍頭仔細地洗手,曼殊院用的是天然井水,在盛夏裡依然冰冷入骨,他反覆沖洗了幾分鐘,直到手指有點僵硬。
開始吧,他對自己說,慢慢抽出閃亮的解肉刀放上案板。
榆耳和黃耳已經用冷水浸了8 小時,內外發透,鼓鼓漲漲地泡在陶盆裡,榆耳的細毛很不好洗,花了他很多時間慢慢刮掉,黃耳上的泥沙也需要手指一點一點蹭去,用清水沖刷了幾遍之後才迅速切成薄片,放入沸水鍋裡焯了1分鐘撈出來,和洗乾淨的雪耳和桂花耳一同泡在清水裡,鼎湖山的原配方里最重要的就是“三菇”(北菇、鮮菇、蘑菇)、“六耳”(雪耳、黃耳、石耳、木耳、榆耳、桂耳)必不可少,還需要取用髮菜、竹蓀、鮮筍、銀針、欖仁、白果、蓮子、生筋等珍貴原料,用芝麻油、紹酒、醬料等調味,逐樣煨熟,再排列成十二層,成山包型上碟,不僅是用料複雜,高湯、火候、調味、刀工、造型都必須完美無缺。
接下來是花菇、蘑菇用冷水浸約半小時去蒂洗淨,用少量香油拌勻,加入清湯上籠蒸制。
小心翼翼地扣好蒸籠,阿榮聽從師傅的意見選用了傳統的土灶燒起柴禾控制火候,此時只能蹲在地上緊緊盯灶臺裡的火焰,手上拿著成段的木柴隨時準備新增進去。
用慣燃氣灶和電磁灶的阿榮對土灶還真是有點惶恐,燃燒木柴產生嗶嗶啵啵的聲音、略微嗆鼻的煙火氣和鮮紅色的火焰都有種難以形容的真實感,令他感覺玄妙,以往只見過大師兄偶爾一用,他卻從未親手操作過,今天在師傅的秘密指導下居然也弄得像模像樣,倒是把一直跟在身後打轉的步朗尼嚇了一跳。
火焰歡快地舔著厚重的鐵鍋,白氣一陣一陣冒出來,發出噗噗的聲音,像是小孩子在調皮地偷笑。
一邊盯著火勢一邊盯著掛鐘,10分鐘一到立即揭開鍋蓋,蒸熟的蘑菇呈現半透明的油潤色澤,融合了高湯的香甜氣息。
新鮮的草菇削去蒂部泥汙,用小刀在蒂部端垂直拉十字紋,用水反覆洗淨,然後入開水鍋中焯約半分鐘撈出,放入涼水中冷卻,碧綠的新鮮蓮子放入加了少量鹼的開水裡煮過,剝去外皮露出白嫩嫩的身體,刀尖微微一挑,分成兩半取掉蓮心,水靈的筍花被飛快切成一毫米厚薄的葉片,連同鮮蓮心、竹蓀、白菌在沸水中一滾,撈起侵入涼水中。
反覆淖水反覆沖涼的工作並沒有多少趣味,阿榮做得神情專注,步朗尼卻觀賞地百無聊賴。
他固然是用了監工的名義說服自己時時刻刻跟在阿榮身後,而實際上他盯著阿榮的臉用去的時間遠遠比盯著他手上的時間多了太多。
在相處大半年以來明顯瘦出輪廓的臉頰,大概是無意識地咬合了牙關,在腮部鼓出明顯的咬肌形狀,下巴原本是肉嘟嘟的,現在略微方正起來,抿緊的嘴唇被熱水的蒸汽燻蒸地色澤殷紅,順著並不高挺的鼻樑瞅過去,由於全神貫注地盯著案板和沸水鍋,低垂的眼角有些嚴肅,而平整的睫毛顯得很長。
步朗尼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嘆息出聲,他只是那麼靜靜地在不太遠也不太近的距離上,認認真真地看著黎向榮,彷彿他從來不認識他,又彷彿他們已經認識了太久,他們共享著狹小的空間,又各自成一片天地,不說話不對視不微笑,卻在監控和審視的名義下進行著悄無聲息的相溶。
阿榮手上的動作已如行雲流水,他的眼中則波瀾不驚有千帆過盡。
炒鍋燒熱,澆下一勺香油,烹入料酒,加入鹽、白糖、味精、蠔油、湯,將冬菇、冬筍、口蘑、草菇、黃耳、榆耳、胡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