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過教授不少恩惠,總不能現在他有難了,我們卻袖手旁觀。你在學校成績優異,開業至今,打輸官司的次數五根手指數得出來,若非教授指名要你幫他打官司,要不我早就先行一步攬下這麻煩……」
「何善,我不是這意思。」我並沒有要把所有難搞案子都丟給他去處理的想法,我只是,只是……
項丞那天說過的話在我腦中放大了起來。
他說,柯念,請你務必秉持著一顆正義的心,維護這個社會的正義。
他說,柯念,律師是一份神聖的工作,我以你的工作為傲。
什麼是黑,什麼是白,我一向能分辨清楚,然而這一刻,我卻胡塗了,踟躕了,茫然了。一邊是正義,一邊是恩情,我站在天秤的中央,不論往哪一方邁進,一踏出步伐,天秤便已傾斜,迴歸不了它最初的平衡。
「柯念,我懂你在擔心什麼,項丞他也從未插手管過你的工作,只要你不和他說,他又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呢?你不說,我不說,等官司一結束,不就什麼事也沒了嗎?眼下當務之急的是李教授,這恩是不能不報。」
何善的提議使我心動了。
是啊,只要我不說,項丞沒道理會知道,可不是嗎?
我收下卷宗,「好吧,我知道了,李教授的案子我接了,我過兩天再去拜訪他,詳細瞭解事情經過。」
何善明顯是鬆了口氣,「柯念,幸好你能想得開,我現在立刻打電話給教授。」他拍拍我的肩膀,而後離開我的辦公室。
何善走後,我發呆了好一會兒,心仍有些忐忑不安。
翻開檔案,再仔細閱讀一次。
這是一起酒駕肇事的案件,肇事者是李教授的兒子,李雲,李雲昨天晚上參加朋友的生日派對,不小心喝多了,在回程的路上,撞上一名路人,被害者彈飛幾尺之遠,李雲驚嚇酒也跟著清醒,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被害者送至醫院急救,現正在加護病房內,昏迷不醒。
這是一起非常簡單的肇事案件,對錯非常明顯,因此打贏官司的機率非常低,但李教授為了袒護兒子,似乎有意將整起案子導成被害者有意尋短,特意衝到馬路上,況且當時警方在發現李雲的身分時,並未做酒測,因此,李雲酒醉撞人這事,除了我和何善及幾名關係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李雲昨晚是喝酒開車。
我盯著檔案,腦袋紛亂。我真要為李教授而去扭曲事實的真相嗎?我真能昧著良心去打這起官司嗎?而我念法律,就是為了報答他人的恩情嗎?
黑不是黑,白已非白。
什麼是正義?什麼是司法?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下班之後,我在外頭逗留了許久,走馬看花的,隨意走,隨意逛。
突然不想那麼快回家,不想去面對項丞那正義凜然的面容。
我去看了兩場電影,散場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我踏著疲倦困頓的步伐回去。
推開大門,室內燈光暈黃,透著微微的溫暖。
我站在門邊,腳步遲疑,不敢踏入半寸。
說也奇怪,我在門外站了一段時間,竟未看見項丞上前迎接,以往只要我一開大門,項丞便立即狂奔至玄關處給予一記熱情擁抱,今天怎麼沒瞧見他的人影?
他工作還沒結束嗎?
我心存疑惑,一面走入,順帶掩上了大門。一走進客廳,項丞的身影躍入我的視線中。
他的模樣有些奇怪,像個沒有生命體的軀殼般,空洞地坐在沙發上。
我來到他身旁,項丞並未發現我的靠近。
他安靜得令人不安。
「……項丞?」我伸手推了推他。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有了反應,緩慢地移動身子,抬頭瞅著我。
那眸子內,是一片濃厚化不開的憂傷。
沒有焦距的雙瞳漸漸聚焦,他凝視著我,開口:「念……念,念……」
在我還沒有反應時,我落入了令人窒息的懷抱內,項丞他用力抱著我,像是拚盡全力般,像是要將我融入他的血骨內般,我被他勒疼了,肌肉骨骼都在拚命叫囂著痛。
「念,念,念……」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我的名字。
他的語氣是那樣的絕望,那樣的痛苦。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鼻子酸溜溜。
項丞僅僅是抱著我,什麼動作也沒做。
他的身上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灰,彷佛渲染了我,我也跟著灰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