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張瑞趕到醫院的時候,趙亞已經從太平間出來了。
張瑞趕得很急,在走廊上跌跌撞撞到處問人。他額頭上都是汗,眼神也是焦急的。張瑞很責怪徐老師。
怎麼可以直接把訊息告訴亞亞?
他覺得趙亞知道這個訊息時自己應該在場,這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他很生徐老師的氣,也很內疚。
在迷宮似的醫院裡兜兜轉轉幾圈,一抬頭,忽然看見一群人從另一處出來。人人臉上都帶著淚痕。趙亞在最後,慢慢地走著。
“亞亞!”張瑞跑上去。到了趙亞跟前,發覺這樣的喧譁並不適合,閉上嘴,緩緩地低聲說:“我……我剛知道。”
趙亞沒有聽清楚誰在跟他說話。他彷彿還站在冷冰冰的太平間裡,有人對他說:“你認一下。”
他走過去認,看見兩張熟悉的臉。
兩張冷冰冰的床,發著寒冷的光,血從金屬床上滲出來。
血似乎已經凝固了,又似乎還在流動。
這些血,是哪根血管的呢?是淅淅瀝瀝地滴淌出來,還是在碰撞的瞬間,如被擠暴的葡萄一樣,飛濺著散落在滿是灰塵的路面?
“亞亞,你還好吧?”
張瑞不知所措,趙亞象丟了一半魂魄似的。
若琳從後面腳步蹣跚地走出來。她已經不住在趙家,這訊息是晴天霹靂,把她這個大人也打懵了,趕到醫院哭了一場,見到趙亞,又忍不住哭了一場,眼睛竟比趙亞更紅。她痛心娟子和趙大哥,更擔心亞亞,可剩下來的事千頭萬緒,總要有人管。
“啊,你是亞亞的同學。”若琳看見張瑞,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
“我叫張瑞,是亞亞的朋友。”
“我知道。”若琳抹把眼淚,忍著胸裡翻騰的痛,平和地對張瑞說:“你幫忙看著亞亞,亞亞家現在沒有大人,我要趕緊把一些事辦一辦。”
“嗯。”張瑞朝趙亞靠近一步。
“張瑞,你要一步也不離地守著他呀。我把事辦好就來。”
張瑞點點頭,扶住趙亞的胳膊,用他最溫柔的聲音說:“亞亞,我帶你回家。”
趙亞遲鈍地轉頭。
張瑞盯著他的眼睛,重複說:“我們回家。”
若琳晚上七八點時回來了。她很累,眼睛還是紅的,頭髮也亂了。
什麼都是錢,醫院追醫藥費,追屍體保管費,殯儀館要錢,火化要錢,墓地要錢……若琳把能找到的錢都從銀行裡提出來,可徒顏出國剛剛才花了不少錢。
趙家大概有點錢,她不忍心問趙亞,回來一個字也沒說,低頭含著淚為趙亞煮飯。沒有心思安慰趙亞,她知道趙亞需要照顧,可她也快撐不住了。
空蕩蕩的屋子,幸虧還有一個張瑞在。
趙亞爸爸媽媽的同事來了一群又一群,慰問的話還是那麼幾句。若琳感激地應付著。
張局長也大駕光臨,愁眉苦臉地跺腳:“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哎呀,你說人啊……”
他代表局裡送上一筆應急款,又關心地問:“趙家還有些什麼親戚?辦這些事靠你一個不行,要不……我從局裡調兩個人來幫忙?”
若琳嘆氣道:“娟子還有一個弟弟在安徽蕪湖,已經打電話通知了。我看一兩天內一定會到。”
張瑞從房裡走出來:“爸,我今天不回家,在這裡看著。”
“好,好。”張局長點頭:“你該照顧一下的。缺什麼到家裡拿。”
趙亞坐在房裡。他不知道張局長來過,也不知道媽媽的同事們來過,也不知道安徽的舅舅什麼時候到。
但他知道張瑞在旁邊,他也認得若琳,知道若琳在為他們忙碌。他腦子裡亂糟糟的,全部是支離破碎的畫面,一忽兒聽見奇怪的聲音,象媽媽在廚房裡叫他去端菜。
可他知道,那都是幻覺。
若琳把飯端來,見趙亞慢慢嚥了一碗下去,算是放心一點。晚上,她抱了枕頭過來陪趙亞,象媽媽一樣輕輕拍趙亞的肩膀,為趙亞蓋被子。
“睡吧,好孩子,睡吧。”若琳輕聲說:“睡一覺,會好受點。”
她轉頭看張瑞:“你也回去休息吧。”
“我留下。”張瑞拉開書桌前的凳子,把頭枕在手臂上:“有事就叫我。”
趙亞的情況還算好,沒有過度激動,張瑞甚至覺得他有點過於冷靜。唯一的問題,是趙亞不肯睡。第一天晚上他就沒有睡,圓圓的眼睛在黑暗中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