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征衣纛鼓,定歷亂愁腸千萬絲。想柏酒微冷,桃符已換,痴人孽子,誰撰新詩。世事幹忙,人生寡遂,何限春風拋路歧。國安處,且開眉一笑,何以家為。
沈約擱下筆,凝視半晌,又拿過一旁文淵閣大學士提出的《文體改良芻議》,思忖片刻,批了幾行。昨夜除夕,外頭爆竹自飯前響過中夜,此刻寅時尚未過半,又是好一番鞭炮齊鳴。忽然,爆竹聲響的間隙中傳來極輕的“吱呀”一聲,緊接著便是腳步細碎,沈約抬頭笑道:“說了多少次,便少吃這一頓也餓不死的。”
任蔻放下食盒,將裡頭的一碗元宵、一杯屠蘇酒端出來,笑道:“一會兒上完朝又要到南書房議事,還不知要餓到什麼時候,何況大年初一,哪有餓肚子的道理?”沈約舀一勺湯圓,輕輕吹了口氣,笑道:“豆哥兒這張嘴是越發靈便了,你若早生一千年,想蘇秦張儀也落不得這麼大名頭。”咬破湯圓,熱燙的桂花芝麻餡兒便流進嘴,沈約含糊讚道:“唔,甜而不膩,不愧是我徒兒。”任蔻抿唇一笑,撿起沈約剛批的折帖看了看,輕聲念道:“若專用比興,患在意深,意深則詞躓。若專用賦體,患在意浮,意浮則文散,嬉成流移,文無止泊,有蕪漫之累矣──今年春闈要改制?”“沒那麼快,只是在和文淵閣的幾位老人家商討著,咱大應取士的評判標準得改一改。”
“有那位風格‘清標’的廖公子在,只怕沒那麼容易吧?”任蔻搖頭微笑,放下批得密密麻麻的折帖,伸手斟了兩杯酒,柔聲道:“小妹敬大哥一杯,祝應國國泰民安,大哥身體康健。”沈約微微一笑,接過喝了,道:“你大清早的不去陪一寧跟信信,卻來幫我煮飯祝酒,小心回去有人饒不了你。”任蔻咯咯笑道:“他父子倆敢欺負我,我便把信信丟到你跟前來,叫他跟秣秣一起唸書習武。”沈約慌忙搖手,“你饒了我吧,一個小祖宗我都伺候不過來,再來一個非要了我的命不可。”“哈哈,我見你挺盡心啊,寶生老說秣秣跟你比他還親,送你做兒子算了。”沈約心知友人憐己膝下無子,未免孤苦,這才逢年過節紛紛給他送幾個大胖小子做學生,他心中感慨,卻展顏笑道:“那臭小子武爬爬的我可不想要,你要真捨得,就把你家袁定熙過給我。”任蔻笑得杏眼眯成一條縫,“你別說大話,我過了年就把兩個娃娃都丟下來給你,看你不一個頭兩個大。”
沈約笑罵:“好容易把你拉扯大了又嫁了個好人家,又給我扔一堆小麻煩,敢情我成託孤善堂了──我得換朝服去了,你要不要接著伺候?”任蔻輕啐一口,笑著小跑出房。沈約哈哈大笑,走到裡間換了冠袍,對著銅鏡整理著,又將鬢邊幾莖白髮抿入冠中。
當你開始認真做事的時候,日子過得真是快。一晃眼,多少年就過去了。當初跟著他屁股後頭跑的靦腆少女已是為人婦為人母,跟著丈夫天涯海角地遊學歷練,如今連他也不敢輕易跟她拌嘴,安生家那口子早給他生了一窩小子,幾個老人均已去世,一生冷清孤傲的九叔現今的樂趣變成了含飴弄孫,連蘇家那個頑皮小子也到了快要赴考的年紀。莫說他平日裡政務繁忙,本就無空寂寞,年年臘月裡這麼幾大家子一起過年,家裡簡直是雞飛狗跳,一刻不得安寧。
還求甚麼呢?
初一祝朝要趁早,宮門卯時開,大臣們寅末便要在門口候著,沈約身為百官之首,自然得以身作則。被擢為宰輔之後陛下自然賜了府邸,但沈約並未搬出沈家老宅,而是上了個摺子,將原先的尚書府換了塊匾額,便算慶祝。府裡下人從臘月二十五便被沈約遣回家過年去了,自然也沒了轎伕,幸好從西城走到正陽門也不算遠,時間有餘的話說不定還能在綠橙樓喝杯茶再過去。沈約出門時天色尚未露白,但借著地上積雪,倒也不嫌晦暗。這條路沈約在轎裡看了十年,也走過無數次,當真是熟極而流,閉著眼也不會走錯,剛剛穿過木樨地抄小道轉上天街,便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滿朝文武中這麼勤力的還能有誰?沈約笑著迎上前,一拱手,一躬身,道:“恭喜升官,祝賀發財!”鍾聿寧忍俊不禁,認認真真地回了個禮,道:“祝來年平安康健,夙願得償。”沈約一怔,微笑道:“你這些年最大的長進就是會講笑話了。”鍾聿寧笑容溫煦,“多忙一點,多笑一笑,日子會比較好過。”沈約挑眉道:“今年學到的第一樁道理,千萬莫以為只有自己在長進。”兩人並肩緩緩行在雪地中,沈約道:“記著提醒你家那位小神童,初六便得來上課,甭想偷懶。”鍾聿寧搖頭笑道:“天,居然有天你會做先生催別人唸書,這世道是怎麼了?”沈約含笑不語。
“海路和希誠還是沒有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