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踐默默看著承歡崩潰,痛哭,而後慢慢起身,將一個鑲金嵌玉的盒子放在承歡面前。
“闔閭登上王位,是依靠刺客專諸,以歐冶子所鑄的魚腸劍刺殺吳王僚。”他緩緩說,“這把‘純鈞’,與魚腸劍一起出自歐冶子之手,斷金切玉,非一般兵刃可比。如果你內心的仇恨不能消解,可以用它來伺機刺殺闔閭。不過,我不建議你這麼做。”
“活下去。”勾踐說,“活下去,你才能想一想,接下來要做什麼。”
此刻,這把短短的寶劍就在承歡的懷中。
薄薄的青銅鋒刃貼著他的肌膚,卻無法沾上一絲一毫人體的溫度,依然冰冷得像一塊寒冰。
承歡的內心,也一片冰冷。
承歡抽出“純鈞”,審視著。
刃長僅有七寸,雙面開刃,上面交錯雕鑄著對稱的菱形花紋,在手中甚為沉重。
劍身秀美異常,看起來,像一件精緻的玩物多於像一件殺人的利器。
承歡看著它,緩緩張口。
舌尖舔上利刃。
一股青銅的苦澀味道從舌尖蔓延至全身。
他打了個寒噤。
很冷。
劍刃極薄,在意識到以前,已經不知不覺切入表皮,血液在一瞬間溢位來,口腔中瀰漫著血腥的味道。
——果然是名家所鑄的劍,看上去美麗而無害,卻能殺人於無形。
承歡緊緊握著“純均”,發現它有些變得溫熱。
難道只有人的血,才能讓它變熱?
他再次將短劍放入懷中,不再看窗外那悽迷冰冷的夜景,閉上眼睛。
長長的睫毛,一絲顫動都沒有。
他不會再做夢了。
牛車緩緩而行,在漆黑如深淵的夜色裡,蒼白色的灰燼雪一般地舞著。
六
闔閭在等。
他一向沒有什麼耐心,能讓他產生耐心的那些人,都已經永遠埋在黃土下,化成枯骨一具。
比如吳王僚,比如公子慶忌。
他的父親諸樊,是吳王壽夢的長子,還有三個弟弟餘祭、夷昧和季札。
他的叔叔季札的賢名,天下皆聞。但是按照嫡長即位的制度,季札與吳王的王位無緣。
壽夢臨終前,要求自己的兒子們以兄終弟及的方式傳位,最終一定要讓季札當上吳王。
闔閭不知道自己的父親與那兩個叔叔,聽到這句遺言的時候,心中是何滋味?他只知道,這句話使他這個嫡長孫,失去了本來唾手可得的王位。
於是他父親諸樊即位後出兵攻打楚國,只求壯烈一死,以傳位給弟弟。
——闔閭的激烈與極端,遺傳自他的父親。
諸樊果然戰死,餘祭即位。
餘祭仿效哥哥,出兵攻越,亦戰死沙場。
夷昧即位,不久病重,要傳給季札。季札於是一走了之。
王位遂傳到夷昧之子,僚的手裡。
闔閭不甘心,於是有了專畲掏趿牛��氪糖旒傘?
他利用專諸,殺死吳王僚,自立為王;又利用要離,殺死公子慶忌,掃平登基後最大的隱患。
他的殘暴嗜血,將和他的豐功偉業一起永留青史。
但是他無悔。
暗殺,對他來說,永遠是一件美麗的事。
闔閭從不認為自己是篡位者。
他厭惡甚至鄙視兩個人,一個是祖父壽夢,那個雄才偉略的吳王。
——他的一句遺言,讓三個正當壯年的兒子一心求死,都不得善終。
另一個就是因三次讓位而賢名更盛的延陵季子,他的叔父季札。
——為了保持自己完美的聲名,一點汙穢都不願意沾染,彷彿這吳王的王位就散發著惡臭一樣碰不得!
若他早些點頭,三個哥哥不必求死,僚也不會登基,他闔閭的人生將完全不同。
當然,他也不知自己會不會演出專諸刺季札的好戲。
他恨極偽善者,亦恨極一切束縛他的東西。
在吳王僚登基後,他買醉於市,在最小的酒肆的最陰暗的角落裡,狂歌痛飲,直至爛醉如泥。
身邊的人,全然不敢勸阻他,因他喝醉了什麼都做得出來,包括拔劍砍人。
吳王僚知道他的脾性,派人送上更多醇酒美人,只怕是希望他醉死拉倒。
他明白,所以更要保命,更要做出姿態。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