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一種出奇寧靜的氣氛。
承歡一見到他,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就像晚霞看見火焰,明明都是那麼的絢爛,偏偏自己沒有它燦爛到了決絕的那一種絕對。一樣是瞬間的彩色,卻知道一個是黯然消沉,另一個,卻是燃盡了才消逝。
伍子胥卻對他很親切。
他緩緩走進房間,連每一步的步伐都是優美而無懈可擊的。
他直走到承歡面前,才微微一笑,說:“我可以坐下麼?”
承歡茫然點頭。
伍子胥坐下了,又抬目看他,先看他的眼,再看他的手。
承歡的手心,還瘀結著青紫色的血痕。
伍子胥微微皺眉,問:“何苦自殘?”
他見承歡並不回答,只是攥緊了手,於是嘆息:“我費了些許心力,才保住你,不讓大王繼續以殘虐你為樂。你又是為什麼,而傷害你自己?”
“先生您保住我的方法,就是讓我去……去抱大王麼?”承歡忍不住出言問,“先生說,遲早能夠讓我獲得內心的寧靜,但是我現在,卻比以往更加痛苦!”
伍子胥微嘆一聲,細細打量對方。
他端正的臉龐並沒有姐姐妙姬的天香國色,少年特有的清秀眉眼還未完全長開,卻已經有著冷漠的神色。正視人的時候眼神直接而且倔強,絕不會有半點畏懼和躲閃的表情。
如身負仇恨而不能解,則容易憤懣失措;如身為男兒卻以色侍人,常常沾染嫣媚女兒氣。但是這兩者,承歡都沒有。
“你還恨著大王?”
“恨。”承歡咬咬下唇,回答。
他抬起頭,直視著伍子胥,眼睛裡是夢一樣迷惘的神色:“但是,伍先生,為什麼我想殺他的時候,卻下不去手?”
伍子胥微笑:“除了無法殺他,你還有什麼感覺?”
承歡沉思著,迷惑地搖頭。
“比如,”伍子胥慢悠悠地說,“他的懷抱,溫暖麼?”
承歡聽到這一句,咬了咬牙,卻說不出話來。
他記憶所及的溫暖,最早是自己很小的時候,父母與姐姐給予的。
那童年的珍貴記憶,一直被他小心翼翼珍藏著,彷彿那就是他唯一能夠活下去的勇氣。
但是他無法正視卻不得不經常想起的,是與闔閭共眠的夜晚,兩人身軀貼合著,透過肌膚傳來另一個人體的暖力。
他從未與人那麼親近地貼近過。
先剝奪了他人生中的溫暖,而後再賜予他,他想,自己還是應該痛恨闔閭的。
他恨了。
他努力地恨,卻發現仇恨猶如雙面刃,有一半砍向自己。
伍子胥一直在觀察著承歡,看他清澄的眼睛裡灰暗的神采變幻,良久,才說:“其實我一直希望,你可以愛他,代替——”
他頓了頓,才說:“代替你姐姐。”
“可是,大王殺了我姐姐!”
“你要相信,王者有王者的思考和做事方式,也有王者不得不做的事情。”伍子胥站起來,淡淡說,“給自己一點時間去了解他,我想,對你和對他都是一件好事。”
他把一塊東西放在承歡手心裡。
承歡低頭看自己手裡的東西,原來是一塊鐫刻著繁複花紋的令牌。
“這是能夠自由出入宮廷的令牌。”伍子胥說,“對於你失去親人的傷痛,我一直想補償。我所能做的,只是保護你的生命,與給你選擇的權利。”
承歡看著令牌,片刻後,又抬眼看他:“你是說,憑著這塊令牌,我——可以自由地離開?”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承歡終於走出了宮門。
近晚的陽光竟然也是耀眼的。他眯了眯眼,抬頭望天,看雲朵周圍鑲嵌著的金色邊框,那彷彿妙手繡成的絕好圖畫,隨著倏爾不定的風,不斷地變幻著。
他茫然看了一會,感到眼睛有些刺痛,才想起,自己要去哪裡呢?
靜靜思索了良久,承歡悲哀地發現,自己沒有一個可以歸去的地方。
真的要離開麼?
他信步走了片刻,不知不覺來到一條河邊。
有烏蓬的船隻從上游,一路“咿咿呀呀”搖著櫓,靠近了。船家抬起一張滿是風霜的臉,笑著問:“公子,新鮮的菜,要一點?”
他茫然看向船家指著的船艙,才發現這是艘運載鄉間瓜菜入城的船。船家的女兒也從船艙裡抬起一張紅撲撲的臉,滿含期許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