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驍招了招:“來,安愛卿,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你。”他要記住這張臉,這張和他一生中最後一個對手無比相似的臉,這張年輕英俊的臉,這張還擁有無限可能的臉。他心裡突然一緊,無限可能,包括奪取他建立的王朝的可能。心頭殺意頓起,他握緊了龍椅的扶手,皮包骨頭的手指咯咯作響,突起的指關節上緊繃著的面板泛起了雞骨白。他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向伏在丹墀下的青年道:“安愛卿,以你所見,此天下之黎民百姓,如何救得?”
安驍朗聲道:“此時神救不得,佛救不得,唯有皇帝救得。”
劉知遠緊握的手鬆開了。他看了安驍不悲不喜的面孔許久,揮手道:“你下去吧。”安驍走後他又揮退一旁侍立的內臣,一個人面對這金碧輝煌的空曠大殿。雕龍畫鳳,金漆朱描,每根柱子都有三人合抱那麼粗,龍椅和丹墀下鋪的地毯柔軟得像是嬰兒的胎髮。他劉知遠本是世居太原的無名小卒,何德何能得以坐上這龍椅?那年輕人說得真妙,唯有皇帝救得。上天讓他坐上這個位置,便是要他揹負了拯救蒼生的責任,否則何以為王。他要開創一個史無前例的王朝,一個大同的盛世。他緊握著龍椅的扶手,撐起他瘦骨嶙峋的蒼老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萬歲,他何嘗不想像這個美好的稱呼一樣真的活一萬歲呢。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他喚來內臣,傳召同平章事蘇逢吉和中書侍郎楊邠和覲見。他要趁著天色還早開始著手拯救他的天下萬民了。
此時是乾佑初年,是劉知遠做皇帝的第二年,也是最後一年。不過這個時候舉國上下包括劉知遠自己在內都還不知道他會如此沒福。中元節後青羽因為武功卓越被提拔為百夫長,這時他只有十七歲,參軍卻已有兩年了。按理說青羽粗通文墨,能寫會算,有了兩年的資歷理應至少被提到指揮使階層,但卻因為年齡幼小恐怕難以服眾而沒被任命。饒是這樣,青羽還不太滿意,並不是因為嫌官小,而是羽林軍作為六大禁軍之一常年駐守京城護衛皇帝,少有機會南征北戰。他和楊烈提出:“寧為南衙一小卒,不願做北衙一將軍。”但楊烈對此置之不理。禁軍是皇帝的親兵,得到提拔升遷的機會大大高於地方軍。幾個月後青羽又被提拔為步軍副都頭,轄下五百羽林壯勇。齙牙張一語成讖,如果他見到青羽就真的要叫長官了。可惜齙牙張在代州一役中受了傷,已經告老還鄉,或許此生再也沒有機會和青羽相見了。
☆、9 楊昭:蛟鯤之心
9 楊昭:蛟鯤之心
焚燒沉香的煙霧繚繞在錦繡的床幔間。
枯瘦的老者靜靜地躺在龍床上,身上壓著九重刺繡的錦被。他半睜著皺巴巴的眼皮,渾濁的眼中已經蒙上了一層白翳。昏暗的宮室中,兩名太醫圍在床前忙忙碌碌,太監宮女端著銅盆燭火行色匆匆。沒有人敢說一句話,只有衣料摩擦著青石地面的聲音和床上老者沉重的呼吸聲充斥著寬闊的宮室。
生命啊,再為我停留片刻吧。這被我征服在腳下的錦繡河山,我還沒有看夠……老者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沉重的眼皮,呼吸更急促了。太醫急忙叫宮女端來參湯,一大碗熱氣騰騰地給他灌了下去。他感到五臟六腑都在燒,彷彿有一把鐵錘正在敲打他身上的每一根骨頭。砰砰砰,咔嚓咔嚓,骨頭都碎成了無數碎片,這是黑白無常拖著鎖鏈來押他去陰曹地府的聲音。他恍惚起來,剛才喝下去的苦水似乎就是那孟婆湯,該死的閻羅王想讓他把今生創造的豐功偉業都忘掉……
室內一片陰風慘淡,室外卻陽光明媚。但是此刻在寢宮前靜候的大臣們心裡卻七上八下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要說緊張吧,其實也沒有。皇上龍體有恙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大家嘴上不敢說,私下裡都明白老人家一隻腳已經邁進棺材裡了。楊烈,郭威,楊邠,王章,蘇逢吉幾個人已經連續三天一早就來報道,等候皇上傳召。要說不緊張吧,卻還真有些提心吊膽的。皇上一日不嚥氣他們幾個就得一日在這兒候著,一個個都像被吊在半空中的螞蚱,前後上下都不著地,一顆心都懸在嗓子眼裡。這天他們又一大早來在門口站了半日,終於有個小太監出來傳他們進去。一行人排著隊走近陰暗的內室,同平章事蘇逢吉已經掉下眼淚來了。劉知遠在彌留之際氣若游絲地把儲君託付給了這些臣子,就讓他們出去了。幾個人又提心吊膽地在門口候了一個時辰,內監總管就出現在寢宮門口,告訴他們皇上薨了的訊息。懸著的心是放下了,但更繁重的工作還在後頭。
五人各自回府換了一身孝,開始處理各自所在省部的事務。史官們忙忙碌碌地記下發喪的細節,中書省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