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積極切切地要把皇帝駕崩的訊息傳遍全國,大學士們披麻戴孝擠在一起盤算訃文怎麼寫。熱鬧中元節剛過,全國百姓就要穿孝服,大家心裡都挺不情願的。全國上下真正為這位在位不到一年的皇帝的死亡感到悲傷的只有幾個,楊烈就是其中之一。他結結實實地哭了一場,劉知遠對他的知遇之恩他今生都難以為報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輔佐年近十八歲的儲君成為一代明君,讓他成為萬民心目中的聖王。在新君的登基大典上,他虔誠地匍匐在地,高呼萬歲。他一片熱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挖出來擺在這位年輕的皇帝面前讓他看到自己的忠誠。年輕的劉承佑點點頭,微微一抬手:“愛卿請起。”他的聲音清脆響亮,就像剛破殼的雄鷹發出的第一聲清啼。新君授予楊烈校檢太師兼侍中的職位,不僅掌管禁軍,還有責任維持京城治安。
這日楊烈在宮中事畢,回到府上後楊昭卻來書房求見。楊烈心下詫異,楊昭近幾年和自己已經十分疏遠,兩下相見也多是用鞭子說話,只有過年的時候一家人才聚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他不記得楊昭已經有多久沒有主動找過他說話了,上一次,似乎還是青羽剛來的那一夜。他有種預感,楊昭要找他說的一定又是什麼十分要緊的事,就和青羽的身世一樣。他心下隱隱的一陣落寞,昭兒啊,你為什麼要這樣懲罰爹……
他喚楊昭進來,與他找了個凳子坐了。他臉上和顏悅色的,心裡想著也許今晚的談話能讓父子之間多年的矛盾冰釋。他給楊昭倒了茶水,問他最近讀了些什麼書,武藝進境如何,楊昭一一答了。他驚異地發現楊昭已經練完了楊家祖傳的槍法,對一招一式如何應用破解都瞭如指掌。他心裡更是愧疚,這些年來他眼裡看到的只有青羽,早就覺得這敗家子是扶不起的阿斗,對他不聞不問了。楊昭面上露出猶豫的神色,終於下定決心道:“爹,其實孩兒是來告辭的。孩兒已經長大成人了,正欲出門遊歷一番,以廣見聞。還請爹成全。”說著便跪下了。楊烈懵了,脫口而出:“你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楊昭低著頭道:“孩兒不敢欺瞞。孩兒有個朋友近日得到了前往黃龍府做行商的度牒,有意帶孩兒一道,故來請辭。”楊烈聞言大怒,一拍桌子,吼道:“不許去!你去哪兒都可以,唯獨遼國不行。你這逆子,你這是通敵叛國啊,你明白麼?”他越說越恨,他不知道楊昭哪裡來的念頭,一定是他交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給他灌輸的。他一揚手狠狠地打了跪在地上的楊昭一個耳光,怒道:“從今天起給我在屋裡禁足,不準出門一步。我楊家沒有你這個不肖子!”
楊昭沉默了許久,緩緩抬起頭來。他的眼睛像兩潭死水,黑沉沉的不起波瀾。楊烈不知道這個最小的孩子是從什麼時候起有了這樣冷酷的眼睛,他也不想知道。他本能地覺得本來平靜和諧的家裡突然出現了一頭怪獸,此刻他只想把房門緊緊關上不讓任何人看見,卻沒有提起劍來與之一搏的膽量。那個曾經在他膝下承歡的昭兒已經變得如此陌生,他看著他直起膝蓋,慢慢從地上站起來。“爹,我只是來和你說,我要走了。你同意我走,我會走。你不同意,你也無法攔住我。”楊昭一字一頓道,他的面孔此刻就像石頭雕刻的一般堅硬決絕。楊烈的聲音開始發顫:“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楊昭道:“若是沒有,我何必要來?”他又跪下,向楊烈磕了三個響頭,沉聲道:“爹,現在楊家在朝中權力太盛,那些宵小之輩一定正在想方設法除掉你。還有大哥,阿叔,如果青羽得到了權力的話就也不能倖免。爹你可以打孩兒,罵孩兒,但請依孩兒一件事,趁還來得及趕緊棄官告老,否則楊家上下五十多口性命都將不保。爹,你想想吧。”楊烈聞言,怒極反笑,“哦?你倒是說說,哪些宵小之輩想害我?”楊昭道:“內有太后之兄李業,外有蘇逢吉蘇禹珪,皆不是能容人之輩。郭威野心勃勃,日後必圖大統。”楊烈吼道:“夠了!”他在屋裡來回的踱步,又是憤怒又是悲傷,他實在無法想象楊昭是從哪裡得來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甚至感到深深的恐懼。“你覺得你什麼都知道,啊?你比我這個做老子的還能,啊?”他走到楊昭面前,抓著他的肩膀,他鐵爪般的手指死死地箍住了楊昭的肩胛骨,把他釘在那裡,雙目圓睜,“我倒還真不信了。我楊烈一輩子行得正,做得正,從不做一件虧心事,從不說一句假話。我從一個小兵一路做到現在這個位置,我的功名不是那些秀才的筆桿子裡吹出來的,是一刀一劍砍出來,靠死人堆出來的!誰想害我?都是放屁!國舅爺樂善好施誰不知道?蘇大人對先皇一片丹心誰不知道?就憑你小子信口雌黃,我楊烈若是怕了,也走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