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那烏黑的眸子冷得似冰一般,目光淡淡的掃過來,便讓人覺得如同是一根利針狠狠的扎進了心裡,痛楚難言。
他渾身上下流露出來的一股少年榮華氣質與這陰森沉鬱的大牢格格不入,好比汙泥上翩然而落的一片積雪,卻又帶著讓人不敢逼視的肅殺之氣,冷冽殘忍,與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竟又出乎意料的融合。
哥舒碧俯在屋簷暗處,連大氣都不敢出,看著下面的人。
只見任青忽然微微一動,換了個坐姿,衣角隨之輕輕擺動,在陰暗中劃出一個白色的弧度。
「御史院剛作大枷,有十號:一日定百脈,二日喘不得,三日突地吼,四日著即承,五日失魂膽,六日實同反,七日反是實,八日死豬愁,九日求即死,十日求破家。」
他的聲音已經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與稚嫩,低沉而冰涼,當朝花樣最繁多的枷刑在他口中不帶任何感情的道來,雖然嗓音清朗,卻教人忍不住激靈靈的後頸陣陣發涼。
陳進等人不是沒吃過枷刑的苦頭,那東西雖然不會要你的命,但上枷後能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頭撞地恨不得能得一個痛快,偏偏又慢慢的吊著你、磨著你,真真是能讓人發瘋!
如今聽任青說來,對方口氣越是平靜,越是讓他們臉色慘白,心中恐懼,但都咬緊了牙關,不肯誣指太子李亨。
「我勸你們還是招了吧,只要說出你們是怎麼和杜有鄰等人慫恿太子,暗地裡如何誹謗聖上,就可以免受那皮肉之苦。」
「我們並未說過半句不敬的話,沒什麼招的。」陳進道。
「換枷。」聽見陳進依舊不招,任青懶懶的說了一聲。
兩旁的獄卒立刻按住陳進,換上了重枷。
陳進原本就已經搖搖欲晃,被換成重枷,馬上就被那重量帶得連頭都抬不起來,整個人伏到了地上,不停的喘氣。
「上刑。」任青連眼皮都沒抬,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彷彿事不關己一般的悠閒道。
獄卒立刻把一個鐵箍套到陳進頭上,然後在縫隙上加木楔子,用鐵鎯頭敲下去。敲了一個,陳進緊閉雙目,臉色卻已經變得煞白,嘴唇顫抖著,等多敲進去一個又一個,他的眼珠都凸了出來,滿眼血絲,狀況甚是嚇人。陳進先前還咬著牙硬撐,後來實在熬不過,疼得大叫,若非兩旁獄卒把他死死按住,怕早就痛得在地上翻滾起來。
「願招了麼?」任青又問了一次。
「……沒……什麼招的……」陳進疼得臉色煞白,冷汗陣陣,嗓子之前就已經叫得嘶啞了,依舊咬緊了牙關,不肯順任青的意誣攀太子。
見陳進怎麼也不肯說出「願招」二字,更不肯在早已寫好的罪狀上畫押,任青倒也不急,又道:「都打一百杖再說。」
獄卒巴不得這一聲,把陳進等人按翻便打。
這御史院的刑杖與別處縣衙的不同,皆是多年的鐵木做成,一杖下去,輕則杖痕重則見血,多打几杖,更是血肉橫飛深可見骨。而獄卒們在這些刑具上面,早已練就一身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本事,更遑論這最簡單的杖刑?手上該用幾分勁,全憑任青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就能決定杖下犯人的生死。如今見任青悠閒的起身,彈了彈衣袍,手指頭對著陳進點了點,便知道這個要留下活口。
只聽得幾聲慘叫,一起受刑的人都先後斃命在杖下,陳進也早已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暈厥過去,獄卒才把他抬到牢裡。
哥舒碧看得明白,見任青如此草菅人命,心下憤怒,只把拳頭捏得卡嚓響,強忍著,待人靜便去救陳進。
不一會兒,任青騎馬走了,哥舒碧靜靜的等到更樓上敲了兩更,牢裡逐漸安靜了,才從黑暗處掩了出來,小心翼翼的摸進去。
第六章
翠濤居今夜依舊是人來人往,客似雲來。
雖然幾天前,陳進才被御史院從這裡抓走,但是似乎並沒有影響人們對翠濤居好酒的嚮往與垂涎,三三兩兩的,送走一批,又來一群。
朱顏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還抹了脂粉,越發顯得明眸皓齒,遊走在客人之間。
安笙受不得酒肆那般熱鬧,和朱顏說了一聲,就回到了後院住處。
他住在二樓,沿著樓梯慢慢上去,心裡擔憂不已。
不知羅紫卿和石頭去劫獄,到底怎麼樣了?可有把陳進救出來?
即使他一門心思只放在玉石上,但也知道,御史院就是個活生生的人間閻羅殿,進去的人,幾時能看見活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