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他還記得,這輩子他是個皇帝,萬一又託生尋常人家,這不造孽得很麼?”
張慕沒有回答,娥娘又道:“鷹哥兒,我是女人家的心思,也不知怎麼勸你,但你這又是何苦呢?你一心一意地待他,待他哪天坐上龍椅,還能像今天一般與你親近麼?”
張慕道:“你不懂,娥娘,說愛就愛與說恨就恨都是一般的難,我辦不到,你已說過許多次了,此事不必再提。”
娥娘嘆了口氣:“那你仔細想想罷,鷹哥兒,當年那皇帝對咱們老莊主是怎麼說的?那天娥娘在,你也在,李謀親口說,這花花江山,有一半是張家的,更取了兩半玉璜,其中一半親手交給你,許你一個大將軍的位置。讓你守護他兒子一生。”
“誰知道一眨眼就全變了,山莊被火燒了,你一路跋涉上京,那皇帝不過就予你一個侍衛的名分,鷹哥兒,你可得想清楚,坐在龍椅上的人,總是說翻臉就翻臉的……”
“娥娘?”李慶成的聲音響起。
娥娘心內一凜,險些打翻了藥碟。張慕神色陡變,先前一顆心都在醉生夢死上,竟是未曾注意到李慶成已在廳外拐角處站著。
李慶成笑吟吟地進來,問:“知道是什麼毒了?”
娥娘道:“是,回稟殿下,是一種慢性毒。”
李慶成欣然點頭,閉眼思索片刻,而後又道:“當年慕哥當個太子侍衛是有原因的,父皇退位後,即位的人是我,慕哥看著我長大,不能比旁的人再親近了。”
“所以待我登基後封予他大將軍之職,比起父皇口中說出來,更作得數。”李慶成解釋道:“我這人從來不翻臉,記恩不記仇,你別朝心裡去。”
娥娘駭得臉色發白,不住道:“是,是……”
李慶成又看了張慕一眼,笑道:“慕哥,你也別朝心裡去。”
張慕靜了很久,最後點了點頭。
李慶成在案便坐下:“詳細說說,是什麼毒?”
娥娘稍斂心神,詳細說了,何進給韓滄海下的毒並非謀害性命的慢性毒藥,而是日久天長,廢去韓滄海武功,這毒潛伏於體內,若無引子,將一世不發。
然而若得了引子,這毒便會散去滿身功力,令其全身乏力,成為普通人,乃至四肢脈絡再無法習武。
李慶成若有所思點頭。
“你去歇著罷,也別太累了。”李慶成道:“引子是什麼?”
娥娘道:“是一種西域產的五瓣紅花。”
李慶成問:“你身上有麼?”
娥娘搖頭:“這方子也是藥門傳下來的。”
李慶成收了瑣物,坐在廳上發呆,娥娘心神不定地告退。
李慶成道:“都退下罷。”
方青餘走了,張慕仍站著,李慶成抬眼瞥他,張慕忽地一撩袍襟,單膝跪下:“慕哥求你一件事。”
李慶成道:“怎麼了?起來。”
張慕:“求殿下赦娥娘一命。”
李慶成哭笑不得道:“我不會殺她,你起來。”
張慕緩緩起身,表情十分迷茫,李慶成道:“我絕不殺她,你若不信,明天讓她走就是了。”
張慕這才放心點頭。李慶成看了那小包袱一會,將桌上東西全收拾了,起身回房。
那一天下午,李慶成一直呆在房裡,也不出來。
傍晚時房中傳令——一壺酒,兩個杯。
李慶成一直在房裡安靜坐著,桌上擺滿了從西川帶來的所有物事,劍,甲,書,同心結,玉璜,甚至張慕的匣子。
他挨個看了很久,幾乎把從前的事都想起來了,然而還有一事,無論如何想不起來。
對張慕的感情,他徹底忘了。
他在這些東西的見證下,緩緩憶起了每一件事,事無鉅細,那夜京城的大火,太液池冰涼的水,水道中幽深而久遠的黑暗,西川的那一場大雨,岐黃堂的藥香,冰封的寒江……
楓關五萬人鏖戰,郎桓城的夜逃,西川孫家的萬盞花燈,絞盡腦汁,李慶成把能想的都想到了,卻想不起他對張慕的感情。
唯一給他以觸動的,只有月夜下的一句:“因為我叫張慕成。”
但那句話除了帶給他些微的感動以外,再找不到絲毫多餘的情緒。
然而鋪天蓋地,足以掀翻滄海與夷平群山的回憶朝他捲來,每一件事都在告訴他,這名啞侍衛為他做了很多,多到他的生命幾乎無法承受,唯一的補償就是把自己給他。
李慶成甚至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