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愣了一下,發現臺上已是在唱北戲,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他又走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在唱北戲了,但是他剛才沒有注意。
方才的南戲婉轉,此時的北戲鏗鏘有力,秦氏喜歡聽南戲,季大人卻是喜歡聽北戲的。
季衡在這“倒挽銀河洗太陽”的唱詞裡定下了心來。
誰都沒法倒挽銀河洗太陽,但是這份豪氣,倒是讓他能夠不去斤斤計較自己身體上的缺陷。
許大舅的那些話裡,其實還有很多潛在的東西可以琢磨,季衡知道許家有自己的秘密,不會和季家共享的。
許家和季家,因為是親戚關係,所以結成過牢固的同盟。
商人做生意,朝中有人便於行事,有時候一個機遇,就能決定一個家族的興衰,許大舅做鹽茶商人時,能夠將生意做大,是得益於季大人的幫忙,之後將生意轉到廣州,漸漸做起海外貿易,也是因為季大人當時和徐家的合作。
許家的這份龐大的家業,最初自然是因為許大舅投對了資,找對了季大人這個人,但是許家能夠有今日成績,也是因為許大舅十分會做生意,有眼光。
季大人在官場上,能夠有今日的地位,也是天時地利人和,處處相關,但是許大舅在最初給季大人提供的錢財,也是至關重要的。
季家是書香大族,雖然季大人父母早亡,生活質量上最初並不高,一切全靠自己,但是,他身後的宗族力量也是不可小覷。
有錢有宗族背景,會做事,能做人,這就是他上臺的最重要原因。
季家和許家,因為這種種利益關係,最初就結成了牢固的同盟,都有了很好的發展。
但過了這麼二十多年了,什麼都是會變化的,更何況是因為利益而結成的同盟呢。
季大人做了閣臣,皇帝又盯住了富可敵國的許家,季大人在這個時候,自然是想要許家收斂的,這對他的仕途有好處;但是許家已經是這麼一個龐然大物,怎麼可能再對季大人的話惟命是從,自然還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做事。
於是許家和徐家有了更深的關係,季大人現在又和徐家之間有了隔閡,許家和季家之間產生矛盾那是一定的。
大家都知道這些矛盾,自是讓暗潮洶湧,明面上卻還是友好的親戚關係。
季衡從許大舅的那幾句話,明白許家瞞著季家應該在做別的大事,卻不知道是什麼事,甚至連許七郎也是不知道是什麼事的。
季衡猜測著,心裡有了深深擔憂。
國家,家族的事情,比起他身體上的那點事自然是要重要得多,因為這關係著非常多的人的命運,而他自己在這些之前,就顯得太過渺小,渺小得能夠忽略不計了。
許大舅之後帶著秦氏和許七郎又回到了戲臺來,因為時辰不早,於是就請季家一家移駕到隔壁的屋子裡去用午膳了。
季衡面上已經早恢復了平常,只是瓔哥兒還是年歲小,想要藏下心事,反而是目光閃爍,被季大人問起,瓔哥兒就說剛才出去吹了風不大舒服,於是午飯後,許氏就讓伺候的丫鬟帶著瓔哥兒去許七郎的屋子裡午睡去了,又讓他睡前喝了些薑湯驅寒。
許氏怕季衡吹了風也不舒服,便也讓他喝了些薑茶。
季家一家在許家裡待了一天,下午吃了晚飯之後才回去。
許七郎定然是被他父親敲打得厲害,他一下午都很沉默,只是默默坐在季衡的對面,兩人下棋時也是心不在焉,季衡讓他六子,他也能夠輸得一塌糊塗。
送季家回去時,許七郎一直將季衡送到了大門口,甚至想跟著季衡的馬車回季家去了,季衡將他趕下了馬車,說,“要過年了,你鬧什麼彆扭呢。早就是個大人了,不要再這麼孩子氣。”
許七郎目光深深地看著他,又拉著他的手握了握,這才和車裡的季大人說了告別辭,下了馬車,一直看著季家的馬車走遠了,才回轉回去。
對許七郎,他在季家過的青少年時代,是他最單純而快樂的一個時期,長大成人後的種種現實壓力都會讓他將這個時期更深刻地記憶在內心深處,恐怕會永世不忘,永世不忘的,還有在這個時期一直憧憬和戀慕的人,因為季衡他這個青少年時代才這麼美好,也因為青少年時代這麼美好,季衡才永遠會保持著這個時候的美好樣子,永遠不變。
所謂初戀,便是如此吧。那個美好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美好的人。
許七郎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坐在和季衡下過棋的棋盤之前,眼淚不自覺就往下掉了,從前陣子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