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子桀在這廂園子裡都很難想起這就是富麗堂皇的皇宮……
尚不只如此。擺設的冷清,遠遠比不起氣氛的尷尬。
平時別說胡璇不會主動跟自己說話,就算是回答問話,也是能簡則簡。說好聽的是有問必答,實際些的話,就是能給皇帝個臺階下。
晚上宴子桀批摺子的時候,胡璇多是坐在一邊發呆,偶爾倦了,就不知不覺靠在床欄邊淺睡。只要胡璇一睡著了,宴子桀就將他喚醒,讓他躺在床上好好安睡,久而久之,宴子桀批摺子的時候,胡璇也就一個人靜靜地上床睡了。
宴子桀起了身,來到床邊兒,伸手掀起垂帳,胡璇側著身背向自己沉沉地睡著。
因為太安靜,宴子桀知道胡璇這是假睡,因為他知道,他若真的睡熟了,總是夢魘不斷,不會如此安靜。
上兩天胡璇發夢發得歷害,哀叫似的斷斷續續發出聲音,吐字不清楚。宴子桀一邊兒聽著,以為過會兒就好了,也沒想吵醒他。哪知道不一會兒,胡璇越發嚷得歷害,哭了似的哽咽,又像是喘不過氣兒來似的頓著音。
宴子桀覺得不好,掀開帳子去叫醒他,就見胡璇側伏在床上,一雙手死死的扯著褥子面兒,一張臉上又是淚又是汗地粘著髮絲,身子蜷曲不住地發抖,嘴裡斷斷續續地叨唸:“……放開我……不、……不是我……”
宴子桀鼻子一酸,心頭像讓什麼狠狠抽了一下似的。他一手扳著胡璇的肩輕輕搖,連聲喚道:“璇!胡璇!是朕!你醒醒!醒醒!”
胡璇身子一個機冷,一邊用力掙扎,一隻手反手扣上宴子桀的手腕,那力道出奇的大,指尖都把宴子桀的皮肉戳出了血漬,即便是這樣,仍舊不曾轉醒。
宴子桀手臂吃痛,鬆手也不是,不鬆手還不是,索性上了床,扳過胡璇,上了雙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搖了搖:“璇,你醒醒!是朕!你發夢了!快醒醒!”
胡璇忽然睜大了眼,那雙眼充了淚,瞪著宴子桀的臉,手上的勁道卻更狠了。他想坐起來,卻又被宴子桀扳住身坐不起,哽咽著道:“……不要!你相信我!是他們逼我!你相信我!你……”
胡璇越哭喊越激動,手指越陷越深,細細的血流順著胡璇的指節緩緩地流下來。宴子桀整個人呆若木雞,緊緊咬著牙關盯著胡璇,眉頭狠狠地糾結,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胡璇的聲音嘎然而止,清明的眸子瞬間變得迷茫又空洞。掛著淚的睫毛輕輕晃了兩晃。
宴子桀覺得手臂上的指力漸漸輕了,而那痛感才蔓延到四肢。
胡璇這才真正脫出惡夢,緩緩收回手,似乎看到指尖沿流的血跡,模樣有些驚慌,原本就氣色不佳的尖削臉龐更顯蒼白。他微微發顫,一點一點想要抽身脫離宴子桀籠罩的範圍,眼簾半垂,有些不安的左右顧盼。
其實無須多問,宴子桀也大抵猜得到胡璇發了怎樣的夢。想到胡璇受過的苦楚,自己又何嘗不心痛。他想伸出手把胡璇抱進懷裡,卻微微一抬手,胡璇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畏懼地盯緊宴子桀向後退。
“璇!胡璇!”宴子桀稍作猶豫,依舊緩緩向他伸出手,放輕了聲音:“朕知道……朕知道了!你別怕……朕不傷你!”
胡璇盯了宴子桀半晌,依舊有些畏縮。宴子桀卻清清楚楚地知道,若不是胡璇惡夢初醒神智還不清淅,他會連畏懼的神色都好好地收起……
宴子桀覺得鼻子發酸,眼裡有些溼,胡璇的身影隨即變得模糊,甚至連自己的聲音都控制不住地發顫:“璇……你回來朕身邊!朕知道朕錯了……朕……不該不信你……啊!胡璇!”手終於觸到了胡璇,宴子桀的眼眶滑落一滴淚。
這時才能看清胡璇。他委屈得像個孩子,無措地看著自己,雖然胡璇亦竭力地忍著哭聲,淚卻決了堤似的不住滑落。
宴子桀將他清瘦的身子拉進懷裡緊緊擁著,頭抵在他的肩頸,有些貪婪似地吸著胡璇特有的氣息,一手輕輕地、憐愛似地撫著他的髮絲,顫聲道:“朕知道你委屈……你想哭,就哭吧!”
胡璇沒抬頭,埋首在他胸前。起初身子的震顫起伏大了些,漸漸聽得到他貓嗚一般的低咽。再後來斷斷續續地抽咽著、痛哭著,很快就讓宴子桀的胸襟溼了個透。
那天胡璇哭了很久,一直到疲憊地在宴子桀懷裡睡過去……宴子桀就那樣抱著他,腦海中不斷翻覆著過往,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整夜。
宴子桀掀起被子一角上了床,貼著胡璇的身後躺好。伸手,擁著胡璇。透過質地柔軟的衣料,感受身前人傳來的微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