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九眼中罪大惡極的魔頭,他也有魔頭的優勢,魔頭偶爾做件好事,會比正派做好事來得催人淚下。就算司徒鋒對暗衛九有恩在先,又和暗衛九志同道合,在暗衛九適應司徒鋒之前,他也還有時間……他此行所作所為,必將甩司徒鋒十萬八千里。
如此這般,司徒雅一面慰藉排遣,一面胸有成竹,到了金陵以西的渡口。從水西門入城走馬觀花,相較偏安的益州,金陵具備京師的威嚴龍氣,又有江南的富饒明媚。金赤樓臺,青山淨水,十里秦淮,吳娃越豔,均是名不虛傳。即便是尋常老百姓,衣著也比別處整潔光鮮。
韓寐也在此靠岸,白龍魚服,沒帶任何隨從。司徒雅置身攢動的人潮,不近不遠,打量他頎長的身形——不穿蟒袍的時候,韓寐的背影頗似暗衛九,脊樑筆直,肌肉很緊,衣袍裹出的線條堅韌有力。不過,倒也不至於眼花認錯。韓寐走路像是閒庭信步,步伐再邁開一分則輕浮,步伐再收斂一分則拘謹,這樣恰到好處,彷彿一旦有人從後抱住他,他就會深諳風月地雍容回身,將這人捉進懷裡。
暗衛九走路則中規中矩,沉穩復添敏銳,踵聲微不可察。背影好似孤傲,其實溫順可靠,一看便知這人脾氣很好,任打任罵、任勞任怨,是個健壯忠實的家奴,偏偏模樣又生得氣派非常,儼然天潢貴胄。即便是暗衛營統管胡不思,那種不好男色的男人,也可以透過懲罰他辱沒他獲得優越感。怎能不想霸為己有?司徒雅想起暗衛九立在浴桶邊匆忙揩拭鞭痕血跡的身影,想起暗衛九喚他小主人時明亮的目光,好似自己就是他的整個世界,一旦失去就天塌地陷。怎能不護他?
司徒雅尾隨韓寐潛入行轅的王府,百無聊賴眺望韓寐的臉龐,或許是因為暗衛九心性單純的緣故,身為胞弟、養尊處優的韓寐,看起來竟比暗衛九年長几歲。他神走太虛間,聽韓寐吩咐府丁,要更衣沐浴,待人層層向上報,才能面聖。便到街上買了一冊地方誌,按圖索驥,找到風羅綢莊。
這綢莊和益州的綠綺綢莊一般,本是九如神教的分壇,由大風堂堂主金不換掌管,用以打探朝中動向。如今金不換遠在益州,他只好和素未謀面的莊主仔細對過教中切口。
莊主謹慎地確認完畢,才將他請入暗室,見禮道:“不知教主駕臨,屬下有失遠迎!近年金陵鷹犬橫行,無孔不入,防不勝防,因此多有怠慢,還請教主恕罪!”
司徒雅慰勞幾句,切入正題:“何必拘禮。全仗莊主這等英俊為教鼎力,本教主才抽得閒暇遊山玩水。可有皇城詳盡輿圖?”莊主也不多問,立刻令人鋪展一席大小的輿圖,秉燭陪他觀瞧。
司徒雅指出:“北安門外的烏衣衛官邸,用硃砂圈畫,是甚用意?”
莊主道:“此乃金堂主手筆。堂主每回在賭坊散財之後,會潛入烏衣衛‘借’些銀兩。”
司徒雅不解:“圈注御膳房,又是何意?”
“回教主話,”莊主有些尷尬,“金堂主節衣縮食。夜裡餓了,也不願驚動我們下人,通常易個容,就隻身潛入御膳房……”
司徒雅頷首:“他還標記了後宮。”
“……”莊主汗顏。
司徒雅瞭然:“好,這廝日子比皇帝過得還瀟灑。”
莊主抹抹鼻尖汗珠,亡羊補牢道:“教主,金堂主往那後宮,其實是去看熱鬧。”
司徒雅道:“有何熱鬧,一群妃子玩花撲蝶?”
“教主有所不知,”莊主緩和氣氛道,“韓璿那昏君,後宮佳麗,均是虎背熊腰的壯漢,個個塗脂抹粉,棄冠而釵。金堂主每回不順心,就會混入內侍,遊歷後宮,開心開心。”
司徒雅神使鬼差,想起了暗衛九潛入陰平寨,穿刺繡小衣的模樣。轉念又想,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像暗衛九那般,即便男扮女裝,也別有一番風味。
莊主見自家教主興味盎然,愈發投其所好:“那昏君,還效仿隋煬帝的迷樓,建了一處宮殿,是為神仙宮。屬下聽金堂主講,神仙宮,集天下淫巧之大成,尤其一閣,築藏靈璧山,設計精巧如同凌空。閣內奢華至極,助興的器物應有盡有。只是昏君從不曾攜妃前往。周遭人跡罕至。教主若是在皇宮裡逛乏了,可移駕那處歇腳。”
司徒雅心念一動,要莊主指出神仙宮那閣樓所在。
莊主提筆圈畫,笑道:“昏君就是昏君,給這閣樓取了個劉禪的典故——‘不思蜀’。”
司徒雅凝視片刻,將輿圖折入衣襟:“昏君形容如何?”
——畢竟是暗衛九的替身,前朝賢相常銳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