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似是往城外阿柳住的山莊去了。納悶這兩兄弟也太熱絡了些,早上才剛見的面。
裴煦騎著馬在回柳山莊的大門外打轉已有小半個時辰了。他也不上前叫門,只仰頭盯著那大紅燈籠下晉王手書的“回柳山莊”四個隸書大字發呆。曹邕和隨從們立於十丈之外,誰也不敢上前。
晚風送來陣陣花香,春意微醺,夜色醉人。風中隱隱傳來悠揚的琴聲。
琴聲初起舒緩平穩,彷彿月明星稀,寧靜安謐的夜晚。隨後亂聲漸起,音調急促,百烏齊鳴,形成□,與另一個深沉穩重的曲調交替出現,最後漸慢,又迴歸了平靜。細聽處,琴聲急若繁星不亂,緩若流水不絕。
“《烏夜啼》”裴煦喃喃道:“烏生如欲飛,夜啼至天曙。”
他撥馬轉身問曹邕:“你說這曲子彈得如何?”
曹邕低頭:“屬下是個粗人,不懂賞曲。”又看了看裴煦若有所思的表情,咬牙道:“不過屬下曾聽人說,一弦獨不張,謂琴皆可廢,一目獨不張,謂網皆可毀,易弦更其目,網在琴聲備。”
裴煦苦笑。這琴聲纏綿幽咽,聲聲訴得,都是“晉陵城頭哪得棲”。阿柳嘴裡不說,心裡終是怨著我了。我這張大網,到底網住的是誰?又能網住誰?
簡郡王大婚三個月後,年方十三歲的幼弟裴青裴稚柳起程入京。簡郡王親至晉水送行。
和風盪漾,天高雲淡。河邊楊柳依依,草色煙光裡,更顯清脆欲滴。水面上來往船隻絡繹不絕,遠處帆影點點。郊外稻田裡的水稻已是金黃一片,農人的臉上笑開了花,只等著八月十五收割,一派盛世景象。
裴煦與裴青立於晉水邊,一雙璧人,衣帶當風,飄逸如仙。身後水面上一隻二層的雕花大樓船旗幟鮮豔,一干人等整裝待發。
裴煦執了裴青的手,目光只在他臉上流連,卻是幾次欲言又止。
裴青按了按裴煦的手,淡若柳絲地一笑:“此次入京,阿柳雖然駑鈍,也知是情勢逼人。願為哥哥耳目,受君驅使,效犬馬之勞。哥哥是幹大事的人,要保重自己才好,不必為阿柳擔心。”
裴煦覺得心裡一顫,只說:“哥哥不需要你幫忙,只願你平安喜樂。如今我在這世上只你一個掛念的人了。你且記住了,吾獨一身,賴爾為二。”
裴青身子微微震了震,緩緩跪下來,磕了一個頭。裴煦看他青衣下纖弱的身線,百感交集。揮了揮手,見他上了船,立於船頭。船工們拔錨起航,濺起浪花。
水面上傳來一陣一陣的歌聲:
長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長亭柳依依。傷懷。傷懷。祖道送我故人。相別十里亭。情最深。情最深。情意最深。不忍分。不忍分。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擔頭行李。沙頭酒樽。攜酒在長亭。咫尺千里。未飲心已先醉。此恨有誰知。哀可憐。哀可憐。哀哀可憐。不忍離。不忍離。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堪嘆商與參。寄予絲桐。對景那禁傷情。盼徵旌。盼徵旌。未審何日歸程。對酌此香醪。香醪有限。此恨無窮。無窮傷懷。楚天湘水隔淵星。早早託鱗鴻。情最殷。情最殷。情意最殷。奚忍分。奚忍分。
從今別後。兩地相思萬種。有誰告陳。
正是《陽關三疊》唱無休,一句離歌一度愁,南去北來無了期,離思嬴得恨悠悠。
裴煦眼見那船越來越遠,船尾那一襲青衣終於消失在水天之間。
極目遠眺,杳杳神京路,斷鴻聲里長天暮。唯有晉河水,無語東流。
作者有話要說:裴青,字稚柳,小字阿柳
這章開始正式稱裴青
《陽關三疊》的歌詞取自《陽春堂琴譜》和《風宣玄品》網上隨便搜的,如有錯,大家湊合吧
第九章
停雲掀了簾子,端著藥走進艙內。裴青躺在內室的床上,隔著重重簾幕。這大船外看氣派豪華,裡面更是裝飾得金碧輝煌,帳舞蟠龍,簾飛綵鳳,繁花似錦,珠寶爭輝,直看得人眼花繚亂。停雲將藥放在黑漆雕花大圓桌上。那船身忽然晃了晃,碗中的藥潑出少許。
裡面傳來裴青弱弱的聲音:“停雲姐姐?”
停雲端了藥湯,繞過紫檀點翠竹插屏,拂開幔帳,進了內室:“公子該喝藥了。”停雲落月,逝川流光,都是山莊中的舊人。這次停雲和逝川跟來貼身伺候,落月和流光卻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