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亦宏哈哈大笑,揉一揉陶濤的頭髮,轉身上了車。
他坐在窗邊衝陶濤揮手,小陶笑嘻嘻的對著他做口型,又挺一挺胸,段亦宏看清了大概,大意是:你不在的時候叔叔阿姨們有我罩著,你放心!
段家和小陶家裡是多年的鄰居,雖然後來段亦宏家裡搬走了,可是走得不遠,關係一直就沒有斷。段亦宏常常炫耀說小陶一出生的時候他就抱過他,自然,這個事陶濤是不會認的,四歲的孩子能知道什麼?
照理說就應該是不知道的,可是這世界上有些事偏偏就是會不照著理數來。
段亦宏一直記得,他的人生記憶就是從四歲開始的,那時候的小陶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水晶梨似的小臉上嵌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議,他用手指去戳他的臉,小娃娃轉過滴溜溜的眼珠子來看他,扁了扁嘴,沒有哭,居然在笑。
他還記得那時候陶媽媽笑著問他:小段段,喜歡小弟弟嗎!
喜歡!小段段拼命點頭。
那以後要好好照顧弟弟哦!陶媽媽笑微微的。
記憶中那個溫柔的女子,有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和陶濤一模一樣。
火車卡的晃動了一下,開始前進,段亦宏從回憶中轉醒,這是他人生之最初的第一個承諾,只希望可以有始有終。
陶濤揮著手,追著火車奔跑,校服的白襯衫被風帶著揚起來,那個笑容很明亮,映著夕陽,讓段亦宏的眼睛痠痛。
桃之夭夭,果然灼灼其華。
光陰如箭,歲月如刀,段亦宏有時候想,假如真的有上帝,那也應該是舊約裡樣的殺神,而不是新約救世主,因為他的本質是殘忍的,你看連代表時間的詞,都用得這樣殺伐,好像人們註定都要在流光中受苦。
段亦宏大三的那年,也就是陶濤高二的時候,陶爸爸的病情得到確診,是尿毒症!
陶爸爸的身體一直都不好,可是家境所限,總是操勞的時候比休息時多,拖拖治治,治治拖拖,終於不可收拾。
段亦宏聞訊趕回家,陶濤坐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等他,聽到腳步聲停在自己面前,便緩緩抬起頭。段亦宏只看到一張乾乾淨淨的臉,在星空下凝視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裡迅速的漫起了水光。
“陶陶……”段亦宏蹲下來,抬手撫上陶濤的臉頰,眼淚沿著手掌滑下去,燙得驚心。
這小孩哭起來的時候沒有聲音,只是無聲無息的流淚,平靜而洶湧,漆黑的瞳孔在淚水的洗刷之下越發的明亮,好像天上的每一顆星都聚到了他的眼睛裡。
段亦宏張開手臂,往前傾了傾身,陶濤便撲過來抱住他,把臉埋在他肩膀上。
深秋入冬時分,段亦宏穿了三件上衣,一層層溼透,眼淚的熱度一直燙到他肩膀上,好像會把面板融化。
似乎是過了很久,久到段亦宏覺得已經有些承受不住了,他輕輕拍了拍陶濤的背,貼在他耳邊說道:“讓我去看看叔叔吧!”
陶濤動了動,把臉抬起來,很神奇,他哭了這麼久,眼睛卻不會腫,只有眼眶裡含了一點紅,他拉著段段的手很認真的看著他:“等會,看到我爸要笑得開心點,我一直騙他說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
“我知道的。”
段亦宏努力笑一笑,卻不知道是否笑得很醜,不過他可以看到陶濤的臉,他笑得仍然漂亮,神采飛揚,最後走進病房的時候,他轉過臉去讓段亦宏看他的眼睛。
“很好,看不出來。”
段亦宏習慣性的去摸他的頭,卻發現現在的陶濤已經快和他一般高了,青春期的少年,幾乎是見風長的,他本來應該是新生的竹,張揚肆意的無畏生長,可是生活偏偏給了他千斤重擔。段亦宏很焦慮,這一場變故來得太快,他現在還不夠有力,他沒辦法好好照顧陶濤,雖然陶濤說他不需要照顧。
小陶的功課不可避免的被拖了下來,他開始四處打工,想盡一切的辦法賺錢,而段亦宏也在大學裡開始了他的家教生涯,醫學院的學生去做家教幾乎是不可想象的,那代表著所有的課餘時間完全被終結,同時,他也開始問家裡要更多的錢。起初段家老爹還以為養了多少年的乖兒子忽然學壞,後來知道事情的首尾也就預設了,他們是厚道的人家,如果兒子要做好事,他們並不會攔著,更何況小陶是他們從小看大的孩子,品質純良,知道好歹,也會懂得感恩。
一開始陶濤自然是推脫的,可是如果段亦宏發火,他倒也不敢不接,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是真的缺錢,非常缺,窮困是多麼現實而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