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腳剛踏進電梯,突然來了個電話,我朝程語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讓他先下去。
電話是左寧打來的,開頭就是一句:“你在哪呢?”
我說下午在當事人那裡談案情,晚上一起吃飯,過會就回去,他噢了一聲也沒多問,叫我路上小心便掛了。合上手機,我突然想起下午那一幕,有些後怕,心想要真毀在老畢手上了,連訣別電話都接不著一個,這人生實在是虧大發了。
左寧是我以前一個當事人的兒子,今年二十四,藝術學院研二在讀,雖然是搞藝術的,但藝術氣質不是另類,給人感覺乾乾淨淨的,非常舒服。他爸左志強是本城有名的水產商,家產上億,算不上首富,但排名也相當靠前。左寧跟普通的富二代不同,他非但不以這個身份為榮,反而為恥,雖然吃穿用行還是花家裡的,但他很不願意向人提及這一點,體現出了他受過良好教育的一面,恰恰也是他身上最能打動人的氣質。
我們交往了快兩年,進展一直很穩定,我對他也挺滿意,倒不是看上他家資產,而是出於不願意在他身上花錢的心理——同性之間的關係很脆弱,連一張保證雙方合法權益的證書都沒有,因此找個經濟實力優於自己的,不太容易吃虧,加上他比我小了近十歲,凡事比較聽我的,省掉不少麻煩。
等我下到大廳的時候,程語已經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候著了。我走過去拉開他對面的椅子,要了杯烏龍茶,接著便準備切入正題。
程語的案子說起來很簡單,只是案情有些錯綜:一年前他跟人簽了份委託經營合同,對方給他兩百萬,他定期還款付息,過了沒多久對方把這兩百萬的債權轉讓給了一個姓李的,後來這姓李的又把債權轉讓給了一個姓丁的,現在這個姓丁的上門來找他要錢,他推稱手上沒有現錢,請求對方再緩一陣子,結果這姓丁的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告上了法庭。
我把案情稍微跟他提了提,接著問他什麼想法,能接受的最壞判決是什麼。他想了想,話說得很委婉:“賈律師,轉讓債權糾紛的本質也是債務糾紛,我欠債是事實,只是最近公司效益不太樂觀,如果能稍微爭取一點時間的話……”
我實在受不了他這悟性,不耐煩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涼茶潤喉,酒也醒了大半,我說小程啊,其實這打官司不是看你想要什麼,而是看對方有什麼。
他不解,以為我這是在變相加價,猶豫片刻道:“對不起賈律師,我知道請你這樣的大律師出山,這點代理費是有點低……”
我有些生氣地打斷他,並且表現得異常正義凜然:“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賈臣替人打官司也有十年了,你覺得是錢對我重要,還是勝訴對我重要?”
他想了想說這兩者有什麼區別嗎?我猜是勝訴對你重要。
我說不對,你再想想。
他說,那是錢重要?
我說不,它們都不重要,而為當事人爭取合法權益對我來說,很重要。
他連忙稱是,我這才接著說道:“作為被告,你最重要的一點不是看自己要什麼結果,而是看原告手裡有什麼。”
他依舊不解:“能有什麼?當然是轉讓債權啊!”我神秘一笑,說兩次債權轉讓,你接到過通知沒有?他想了想說沒有。我又抿了口茶:“這就對了,開庭的時候你就一口咬死沒有接到過通知,別的不用管,剩下我來辦。這案子沒什麼問題,你不用擔心,章平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一審百分百勝訴。”
案情點到為止,我又跟程語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得知他今年二十七,南大物理系畢業,家在外地,父親十年前去世了,母親改嫁給了村支書,在他們村也算是嫁入豪門,從此一入侯門深似海,再沒有履行過一天的撫養義務,導致他大學四年都是靠勤工儉學才交上的學費。畢業之後在外企工作了兩年,覺得前途不穩,又回南大讀了個MBA,這才出來自己單幹。
程語這人雖然年紀不大,但看問題非常深刻,一些想法甚至不太像這個年紀的人應該有的,整個交談過程既活潑又嚴肅,在我與眾多當事人的交談中,算是最有思想層面的一次,然而最後話題不知怎麼又扯到了秦雨身上,他大概誤會了我的意思,接連道歉,說不好意思賈律師,沒給您安排到位,這是我的失誤,我的失誤。
其實他不必道歉,我該謝他才對,這要真給我也找個陪夜的過來,今晚我不但消解不成,估計還得被消遣一通,弄得不好再傳出些新穎的段子,我在司法系統內還要不要混了。人人都知道我賈臣從不在外面玩女人,但人人都只見其表,不了其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