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覆去地翻看那些圖畫,一面似懂非懂地聽哥哥解釋書裡的故事。這也許就是我最初的文學啟蒙了。後來我終於找到掙錢的機會。村裡有人家蓋房子,買了許多紅磚,用拖拉機拉回來,倒在路邊。他叫大家幫忙搬紅磚,搬到他蓋房子的地方,一分錢十個。全村的小孩都出動了。我一次搬兩塊,搬了好多天,最後掙了兩毛多錢。這是我有生以來掙到的第一筆鉅款,得意洋洋地交給母親。母親要了兩毛,將零頭的幾分給了我。後來那人家又買了許多石灰石,叫大家幫忙,將石塊打成石碴。這一次我掙了七毛多。我記得母親用這點錢買了一包鹽。後來家裡編六角帽,一頂帽子可以賣兩三毛錢的,母親讓我編帽墊,編一個給一分錢。編得快的時候,一天可以編五六個。我在兄弟姐妹中變成了“有錢人”,姐姐們叫我去買糖果,買回來後,大家一起吃。吃完了我才知道上當,於是放聲大哭。
這些艱難的、不堪回首的歲月,我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我痛苦的童年留在我心中的陰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揮去。成長髮育中的東西,哪怕受到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傷害,都會給他留下終生不可癒合的創傷。童年的不幸註定了我一生的不幸。但我不能怪罪任何人,父親,母親,姐姐,哥哥,誰都深受其害,誰都不比我更加幸福。小時候,爸爸給過我最多的零花錢是一毛。那年冬天,快到大年夜了,父親請人將家裡的豬殺了,連夜挑到鎮上。我和哥哥跟著去。到了鎮上,下半夜突然颳起大風。肉行四面都沒有牆壁,刺骨的寒風呼嘯而過,冷極了。父親跑到田裡,背了許多稻草回來,鋪在肉案底下,安頓我和哥哥鑽進稻草堆裡睡覺。又給我們蓋上唯一的一張棉衣。我小得很,什麼都不懂,轉眼就睡著了。父親坐在旁邊,冷得渾身發抖,牙齒打戰。我真不知道,那個晚上,父親是怎樣熬過來的。第二天買了肉,父親給我們兄弟倆一人一毛錢。哥哥拉著我的手去逛街,在人群裡鑽來鑽去。我們一人買了一個水果,拿在手裡整整一天,就是捨不得吃。我家裡離鎮上有七里餘路,一趕集就是大半天。在賣飲食的攤點上,有錢的人買用豬肉炒的米粉吃,錢少一些的就是豆腐炒米粉,最差的就吃炒白粉,米粉裡面什麼菜都不加。父親連炒白粉都吃不起。我知道他又飢又渴,他只能帶我去喝一分錢一杯的涼茶。母親也是什麼都不敢買,有時候實在餓不過,就買一碗五毛錢的豬肉粥,還要分一半給我。我終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天,母親挎著一個小竹籃,攥著我的手,穿過人山人海的街道。後來她發現口袋裡僅有的十塊錢被人偷掉了。對於一貧如洗的母親來說,十塊錢意味著什麼!母親孤零零地站在街頭,淚流滿面。太陽都下山了,母親不敢回家,又無路可去。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活一輩子,為什麼就永遠都是那麼痛苦、無助、絕望!
第24章勞累的農活
我和父母天天下地忙活,真是痛苦不堪。早上太陽出來之前,田野裡的空氣相當清涼,但露水很濃重,水稻就像在水裡浸過一樣。這時候不宜收割的,因為稻子溼透了,挑回家時會增加很大的重量,也不容易曬乾。對我而言,曬穀也是一件苦差事。在我很小的時候,村裡有錢的人家,都紛紛蓋起了水泥鋼筋結構的平頂樓房,在樓頂上曬穀,一是容易幹,二是不用照看,因為雞飛不上樓頂的。我們家裡沒有平頂樓房,只有一塊小曬場。這塊曬場是用灰漿在地上砌成的,年深月久,極不平整,而且裂開了一條條縫。曬場四周都是很骯髒的泥地。早上起來,雞群將四周的泥土扒進曬場,又拉上滿地雞屎,髒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我要用大掃把將曬場打掃乾淨,再摘一大堆樹葉,填平曬場上的裂縫,才能將稻穀攤開。太陽一出來,地上就下了火,沒有一個躲避的地方。曬場旁邊有一間大房子,房子的主人是我們家的對頭,所以也不敢跑進去躲太陽,怕被他們罵。我就坐在曬場邊,看著前面的太陽一點一點逼近,我一點一點向後挪,終於挪到曬場的邊沿,沒有地方挪了。曬場的左邊有一片木芋地,長著高大茂盛的木芋。我嘗試著鑽進木芋地裡,以為會好一點。陽光雖然曬不到我的身上,但木芋地裡面也悶熱得像個蒸籠,而且發出一陣陣嗆人的惡臭。木芋地旁邊還有一棵大樹,本來可以遮陽乘涼的,但是一到夏天,樹上就長毛毛蟲。這些蟲子在空中掀出蛛絲一般的絲來,肉眼都看不到的,一碰上面板就會騷癢難當。更有甚者,毛毛蟲冷不防地掉到身上,立即就會紅腫一片,奇癢無比,所以也不敢躲在樹下。稍遠的地方倒是有一片竹林,竹林裡清涼無比。但是不能去,因為竹林離曬場太遠了,看不到曬場。人一離開,雞群就進來。收穫水稻的季節,村民都不餵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