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成心讓那些雞飢餓難當,到田裡或曬穀場上覓食。佔別人家的便宜。記得六七歲的時候吧,有一個下午,我實在忍不住了,跟一群小孩去玩了半天。回來時,曬場上簡直慘不忍睹。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大群雞,將土地上的泥土扒到曬場上,曬場上的穀子爬到泥地上。稻子被吃掉五分之一,而且滿是雞糞和泥沙。結局當然是一頓毒打。那稻子也弄不乾淨,不敢吃了,全部拿來餵豬、餵雞鴨去了。我知道自己鑄了大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敢偷懶。太陽再曝再烈,我都守在曬場邊上,不斷地吆喝著,不讓飢餓的雞群靠近。
水火都是大敵。除了害怕太陽,更害怕的是大雨。六月的天空,真是說變就變。剛才還是太陽暴烈的,轉眼就烏雲滿天,狂風怒號,大雨傾盆了。天一陰,田野裡的村民就大聲吆喝起來:“下雨了——,收谷羅——”吆喝聲此起彼伏,匯成一片喧譁的聲浪,搞得氣氛十分緊張恐怖。父親告訴我說,只要東南面的高山上空一黑,就肯定有雨下的。我拼盡吃奶的力氣,將鋪在曬場上的稻子推成一個圓堆,再掃乾淨曬場上的稻粒,蓋上塑膠薄膜,壓上石塊。每一次收完谷,我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溼透了,腳上有時候還被稻粒扎出血來。有時候收完穀子,風一吹,雲就散了,又是暴烈的太陽。一切都白乾了,又得將稻子鋪開來曬
。更多的時候,穀子還沒有收好,東面的山峰上早下起雨來了,白茫茫一片。暴雨如萬馬奔騰,摧枯拉朽地席捲而來,我嚇得簡直要命,又不敢哭。在大雨來到之前,我要爭分奪秒地搏鬥。有一次雨特別大,母親從田裡衝回來時,雨已經下了。那真是傾盆大雨啊,泥土和著雨水湧進曬穀場來,和稻穀混在一起,往外衝。我和母親找來很大的石塊,堵住曬穀場的出口,不讓稻子衝出去。雨水鞭一般抽打在我的身上,辛辣辣地痛。雨水打得我睜不開眼,鼻子、嘴巴、耳朵都是水。眼前白茫茫一片,耳朵裡全是風聲、水聲、雷聲。風狂雨驟,我那麼單薄弱小,簡直就站立不穩。後來母親拉著我,站在人家的走廊上。母親的頭髮全部溼透,一條條水柱從頭髮裡鑽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滑。她的衣服被水泡得皺巴巴的,緊緊地貼在身上。她赤著腳,全身的水,有的順著腳流到地上,有的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不大一會,她站的地方就積聚了一灘水。母親又冷、又餓、又累、又氣,一言不發地盯著曬場。我知道,對我們來說,每一粒稻子都顯得無比珍貴。因為一家九口,都要靠它來養命的。稻子經水一泡,一個晚上就長出白茫茫的芽來。一旦發芽,稻子就廢了一半了。原來一百斤稻子可以碾出七十斤白米的,發了芽,頂多能碾出五十斤白米來。而且做出來的飯沒有膠質,發苦,沒有營養。面對這些天災人禍,母親真是一籌莫展!
強烈的陽光掠過高大的山峰,投射到層層疊疊的梯田上來。一田田壯實的熟透的水稻,在微風裡輕輕搖晃。碧綠的稻葉像劍一樣支開,倒掛著一束束黃淨的飽滿的稻穗。母親彎著腰,鐮刀“沙沙”地割得飛快。汗水順著她的臉頰和手臂不斷地流下來,滴到田裡。水稻像波浪一樣倒下去。母親穿著肥大而陳舊的衣服,膝蓋上綴了一大塊補丁。小時候,家裡永遠都有成堆成堆的衣服需要縫補,積累一段時間後,母親就會抱著一大堆破衣服,到小嬸家裡去,借她的衣車用。我赤腳穿過陰森潮溼的堂屋,踩過滿是雞糞的冰涼的天井地,小嬸的房間像個地窖一樣陰暗。爬上筆直的梯子,到小閣樓裡,從小窗戶看出去,可以看見成片碧綠的菜地、清亮的小河和遠處的竹林、稻田和村舍。小嬸是一張刀子嘴,熱情和慷慨都顯得虛假而誇張,她的話總是鋒利而玄妙,話裡有話。母親嘴笨,疲於應對。母親縫一次衣服,她的貧窮、她的苦,裡裡外外都被小嬸涮個遍。母親其實極不情願去小嬸家裡借衣車的。她寧願用針、用線,慢慢地縫。而我總不肯。因為那樣針腳會太疏,太鬆垮,一點都不美觀、結實、耐用。而且用針線縫補的補丁,在學校裡是一個貧窮的標識。別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你家裡窮,買不起縫紉機。我知道母親在拼命地收割,想做得多一點,以減輕我和父親的負擔。其實我們倆個也是一樣做。這樣一來,誰也減不了誰的負擔,反而人為地加強了勞動的強度。父母的面板曬得烏黑,而且天天都要幹這種粗活計,並不礙事。我一身細皮嫩肉,情況就慘多了。稻葉帶著鋒利的鋸齒,往皮上一拉,就是一道血痕。尖細的芒末刺進皮裡,又痛又癢。手臂、臉、脖子、手腳,凡是裸露的地方,不到半日就縱橫交錯,佈滿一道一道血痕。曝曬、汗水、蚊叮蟲咬
,撓著撓著,就浮腫起來,而且越撓越是奇癢難當。鋒利的稻草根,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