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家”中的一員。這是一句值得玩味、寓意吉祥的好話,起碼哄得我開心。我開始緊張起來,就像一個待嫁的新娘,就要面對她的公婆那樣,心裡驚恐不安。我是千里挑一的美男子了,此時卻變得毫無信心。老是怕自己不好看,不討人喜歡,行動欠妥,說話不對。汽車在寬闊的道路上飛駛,穿過一片片巨大的工業區,向大港奔去。我的心裡越來越緊張,身上都急出一層汗來。
緊張得簡直語無倫次、手足無措。我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冷靜,不斷地做深呼吸,但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到大港市區的時候,我緊張得快要繃斷神經了。我後悔了,我不該來的。搞砸了,給秦偉的父母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們可能就要告誡秦偉少跟我來往。他們對我印象不好,就可以影響到秦偉對我的印象。如果我被他們傷害了自尊心,就會給我和秦偉的關係帶來陰影,我和秦偉之間就會增加隔閡和障礙。
但一切都太晚了。下車的時候,我手腳都不靈便,臉上的笑容也繃得僵硬了。秦偉倒是興高采烈的。我盡力地掩飾我的緊張,不想讓秦偉掃興。他攔了一輛計程車,向海邊駛去。
秦偉的家是一棟三層高的小別墅,灰白色的,臨著海,有著童話一般的尖頂和窗戶。屋前帶著花園,一條彎曲的小石頭路延伸到門口。柵欄、門窗都是漆黑髮亮的鐵藝,有些地方描著金色的圖案,頗有歐洲風味。秦偉掏鑰匙開門的時候,我緊張得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讓我鑽下去。
秦太太的相貌並不出眾,和普通的家庭婦女沒有什麼兩樣。她缺少運動和勞作,面板顯得發白,有一點浮腫。像所有沒有受過太多教育,原來貧窮、後來發財的中國農村婦女一樣,身上也披戴著金玉珠寶,衣著倒不是特別講究。她化了一點妝,但是化得不好。我看得出她過著寂寞的生活。她的丈夫要做生意,兒子又上大學去了,大多數的時候,她是一個人呆在家裡。她非常疼愛秦偉,連聲怪他瘦了、黑了。連秦偉額頭上迸出了汗珠,都會令她心疼。她對我也算熱情,但我感覺這是一種禮數內的熱情,而不是發自內心的誠摯的熱情。確切地說,應該叫作“寒喧”。一個普通的中國婦女,除了她的丈夫、她的兒女和她的家庭之外,其他的事情,大概都會漠不關心的。她很客氣地感謝我幫助秦偉,問一些我本人和家庭的情況。我知道這是客套話。她並不是真正以為我可以幫助秦偉,也不會關心我的任何情況,無非是無話找話罷了。我最害怕這種沒心沒肺的對話,侷促不安的。秦偉一到家裡,就變得像個大孩子一樣,居然會嬉皮笑臉地向他的母親撒嬌。這是我從未見過的一面,真是可笑、可氣。終於可以回房了。上樓梯的時候,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感覺身上一副千斤的重擔放下了肩膀,秦偉的房間在三樓,寬敞,明亮。他家裡有錢,他又是父母疼愛的獨生子,房間裡該有的東西都有了。衣櫃、床、床上的被褥、書桌、書架、梳妝檯、電腦、音響,都是昂貴的高檔貨。衣服更不用說了,一大櫃子,應有盡有的。我坐在書桌前,透過窗戶,看前方的大海。天津的海絕不像加勒比海那樣,清澈湛藍。天津的海呈現一種灰綠色,遠處呈現出黑沉沉的顏色。天空倒很乾淨,嫩藍嫩藍的,浮著幾團輕雲,很矮的樣子,彷彿伸手都可以抓到的。午後的陽光照射在海面踴躍的波浪,一折子一折子的,發著亮光,從遠處源源不斷地推向岸邊。海洋蘊藏著多麼強大的威力,而且這種威力日夜不停,永不衰竭。我有一個錯覺,覺得海面像一個傾斜的坡面,越往遠處,海平面就越高,斜斜地躺在我的面前。極放兩目,也不能夠看得很遠。遠處偶爾會駛過一艘輪船。天津是一個港口城市,海運十分發達。幸虧秦偉家離碼頭很遠,否則不知道會有多麼吵鬧。海岸邊都修築了高大的海堤。海浪衝過來,拍擊海堤,“譁”地衝起一柱兩三米高的水柱。雪白的浪花沖天激射,又天女撒花一般濺落,十分壯觀。海浪一折一折地打來,整道海堤,從南到北,此起彼伏,激起一柱又一柱的水柱,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那海浪不過三四十公分高,極溫和的樣子,想不到竟有那麼大的暴發力。風大浪急的時候,真不知道會是怎麼樣子呢。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見大海,可我的心裡卻高興不起來。秦偉的家裡太富有了,和我的家裡比起來,簡直有著天壤之別。這讓我感到泰山壓頂一般的壓力,心裡感到十分沉重。在財產上,秦偉是絕對的強勢,我是絕對的弱勢。我們全家的財產,還不夠買他們家的一扇門。這讓我自慚形穢,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他們的豪富程度,重重地挫傷了我的自尊心,使我自卑。我覺得我們之間橫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我們分別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