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柳猶疑地抬頭,困惑的眼神看上去就像個沒多大點歲數的孩子:“真的嗎……沒什麼本領才是正常的?……我會努力找宋三少爺的……為了恩公,一定要找到!”
明明是個弱冠模樣的青年,此時卻像個孩童般信誓旦旦地搖頭晃腦,月析柝看得一陣驚悚,連忙點頭附和,心裡直想他死的時候莫非是個孩子,做鬼又長了身體不成?
於是,這二人一鬼又踏上尋找宋三少爺的征程。
豈料,這一找便是足足一月有餘。
二人一鬼先在皇城附近搜找,又跑了臨近幾個城鎮,順著蔓蕖江往西,渡了浮戲之川,足快接近玉相鎮。月析柝使盡渾身解數,沿途問了所有能說得上話的妖鬼精怪,卻也沒得到半點有用的訊息。
直到長柳那一天神色恍惚地回來,他身後跟了個白衣女子,一頭如瀑青絲披垂而下,長及腳踝,雪白臉容也掩了大半,只能隱約瞧見下頜尖尖的輪廓,但只這點,也是美得讓人驚歎了。
“……長柳?”月析柝瞪著那白衣女子詫道。
“他丟了些記憶,適才回想起來,難免有些呆傻,”那女子輕聲一笑,柔柔嗓音很是好聽,月析柝這才注意到,她的腿腳隱沒在一團氤氳白霧裡,不似人的模樣,“宋連為我摯友,我可以帶你們去見他,不過先要確認你們確實沒有惡意。”
話音方落,就見那極長的發翩然而起,月析柝只覺臉面拂過陣陣薰風,那女子已立在近前,一張素白的美麗容顏,細眉長睫,連那瞳仁都是妖異的盈白。
她又輕笑一聲,道:“跟我來吧。”
這是村落盡頭一座靠近溪流的雅緻小築,連著背後一色青翠,層巒疊嶂,像是被山群阻隔了冷冬的腳步,流水潺潺,分外宜人。
院中石桌上坐了一個青袍之人,粗麻布衣的打扮,卻有股渾然天成的書卷氣息,他手執一卷書,正凝神閱讀。
“宋連。”白衣女子出聲。
他聞聲轉頭,一見門前的離冷月析柝,面上略顯疑惑之色,但仍是極有禮貌地起身一揖:“在下宋連。見過二位少俠,不知?”
“他們想知道為何你發下重誓,卻不守諾去殺了雲大人。”
宋連已是中年,經由歲月磨礪,如今沈穩內斂,此番聞言仍是面色一沈,眼帶猶疑地望向離冷月析柝二人,冷道:“你們想知道這作甚?”
長柳見他面露不悅,慌慌張張衝上來手舞足蹈地解釋,支支吾吾比劃半天,見宋連毫無反應,他愣了一下,洩氣地垂下腦袋。
宋連看不到他。
常人不可見鬼魂之軀。
眼見長柳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月析柝頓覺心中莫名悵然,他上前解釋。那白衣女子倒也熱心,從旁協助,將雲文素的情況說了個一五一十。
“你們認為是我詛咒他不得好死?現在要我高抬貴手讓他早日入土為安?你們也覺得我宋家一百七十七口都應該伏法認罪午門問斬?!”宋連倏然起身,將手中書卷朝桌上一擲,厲聲喝道。
月析柝沒想到這宋連忽然發作,張著嘴驚詫地望著他。
長柳一呆:“宋三少爺……”
白衣女子急道,上前按著他肩:“宋連!”
“我憑什麼幫他!?”宋連冷笑。
離冷麵無表情,聲調冷然地道:“憑他當年為宋家上表疑義。”
月析柝道:“啊!是啊!雲文素當年確實為你們宋家求情了,但殺不殺是皇帝的事,你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全都怪到他頭上,他也是秉公辦案,身不由己的啊!”
“宋連,我明白,事到如今你還在為當年的事耿耿於懷。但既然過去那麼多年了,逝者已矣,雲文素也不在了,你便不要再執拗。我知道你未曾害過雲文素,何來下咒之說?莫固執,將這一切說清罷。”白衣女子這席話,明對宋連而言,實則卻是對離冷月析柝所說。
月析柝愣了愣,下意識地扭頭,離冷沒什麼表情,本是緊盯著宋連的視線,似有所覺,轉來落到了他臉上,月析柝嚇了一跳,面上一熱,趕緊調轉,甫一回頭,便聽到宋連說話了。
他低頭沈默半晌,終是緩緩抬首,微微灰白的鬢角已遮不去中年滄桑,面上已是經年累月的雲淡風輕,但那聲音卻依然是年少時的忿恨,毫不掩飾的憎入骨血的厭惡。
“儘管發下重誓,我卻從未將它實現……皆因那時做的夢。”
宋連恨恨出聲,他彷彿又看見夢中那一雙懇切的眼瞳,殷殷望著。
第十五章四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