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再將那涼透了的茶杯取走,待到家燈初上之時再端來淺淺一杯清茶。
那杯中泡的是最廉價不過的茶水,明顯與他身份不符,與他平日裡喝的那些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他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泡,直到那茶具都能聞出淡雅的清香,真真滲入了骨血。
那是長柳一直用的茶具和茶葉,只可惜他並不知道他是怎麼泡出那一杯幽香沁入心脾的清茶。
後來的他,再也沒能喝到那種味道。
他一直知道世人對他的評價:雲公文素,真真君子端方,胸懷天下。
他少時的夢想便是如此,因了長柳,這念頭便愈發根深蒂固。
他行端坐正,胸懷天下世人,要百姓安居樂業,要一個太平盛世,要施展一己之力盡他所能地協助皇帝安邦治國平天下。
沒有窮苦、沒有失望、沒有悲傷。
那麼長柳……便不會那麼早離開他。
長柳……長留……應該是長留在他身邊的啊。
彌留之際,他心中反倒沒有太多成年之後的往事,想的最多的,無非就是長柳,反反覆覆都是曾經與長柳承諾的那一句:老了之後要一道在那屋子裡死去。
他想,那可怎麼辦,那屋子早就荒廢了,長柳會不會生氣?又或者他變了模樣,長柳會不會認不出他了?又或者他的子孫給他搬了家,長柳會不會找不到他了?
他在這反覆的思索中陷入黑暗,長久的沈眠。
月析柝只覺眼窩的熱流再也止不住,淚水無可抑制地落下,一兩顆砸在離冷手背,他抓著手邊衣襟,垂著腦袋靠在離冷身前。
白宣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反覆唸叨著她是來送長柳最後一程,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是啊,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豁然開朗。
他一直以為是長柳的執念阻礙了雲文素的離世,卻從未想過長柳如此傾盡心力地為雲文素著想,怎麼可能還抱有執念?若他有執念,也是雲文素一世平安,斷不會有這樣的事。
長柳為了雲文素了卻生念,哪裡還會有什麼留下來的執念?
一個人的情感究竟能有多深?
為了雲文素,長柳放棄了轉世輪迴,散盡修為只為保他這一世安穩,平平安安終老。即使最終的結局是煙消雲散,他也以為這是值得的。
離冷安撫地摟著他,輕柔地拍著他的背,像是再自然不過的慰撫。
他自己也覺得這有些好笑了,哭成這副德行,是從沒有過的狼狽。但那眼淚怎麼也止不住,真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稜稜地往下掉。
月析柝正想著離冷以後可以拿他這一副脆弱的模樣來當笑柄了,腰上驟然使了力道,離冷將他翻過來,攏了臂彎扣在胸前,那張俊美得過分的臉便壓了下來,柔順的髮絲觸到了他的臉面。
離冷一點一點將他臉上的淚吻去,不疾不徐,輕輕柔柔的吻幾乎落遍了他的眉眼,他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甚至會溺死在這種溫柔的暈眩中。
“塵世縱然千萬殘酷不堪,但,仍要走下去的。”
他緊緊回抱住離冷,聽著耳邊這淡淡一句話,面上的迷茫慢慢褪了下來。
他曾想如果這是一場夢境能讓長柳與雲文素長久不醒,以此慰藉平生長久的分離,未嘗不可。但那畢竟是夢,無人願醒,卻終究是要醒的。
大抵每個人都會有錯過遺憾的事,恨不能了卻此生也無法挽回。但那塵世的路,再千萬殘酷和不堪,終是要走下去的。
所能做的,便是抓緊眼前留戀的溫暖,緊緊攢於掌心,不要錯過,不留遺憾。
第十八章
這一年的北陸來得著實有些快了,溫度早早降下來,不多時,水面就凝了薄冰。又過一月,整條幸水就覆滿了雪霜,白雪皚皚,倒像在關外似的。
從皇城直往西行,方至中游雪便落了,山林平野剎那銀裝素裹,滿目雪白。
這天不好走,離冷月析柝也漫無目的,於是沿水岸小村緩慢前行,走一陣住兩天。到後來,一家好客的農戶挽他們留宿,住了月餘,過起了普通農戶的生活。
但那只是月析柝,他很快融入當地民俗,一口方言說得比誰都順口。離冷卻是終日早出晚歸,月析柝不知他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離冷不說他也未開口問,師兄不言定自有原因,若他刨根究底倒是唐突了。
月析柝卻是能察覺出離冷的些微異樣,是的,與平日的他截然不同的悵惘,還有隱隱失落。起初,月析柝以為是錯覺,可離冷眼中的疲憊倦怠卻愈加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