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傳說不同的是,龍脈並非前朝國庫,而是由這皇商中的隱秘一族,暗自填充。這一族,就是“護國皇商”。
小時候,謝流芳聽父親說起時,並不太能理解“護國”二字的意思。後來每當長江發水,西南乾旱,父親都帶著成千上萬的銀兩、糧食趕往受災地的時候,他才漸漸明白其中的含義。
護國,即是護百姓。
朝廷自然會籌撥善款,但是經歷層層剋扣,貪官抽成,真正用在災民身上的又能有多少。
直到父親去世的那一天,母親帶他跪在謝家祠堂,告訴他“龍脈”所在地,並叫他指天發誓,傾盡一生,忠心護國。
一如幾百年前,謝家祖宗跪在太祖皇帝面前,歃血立誓,世代護國。
從揹負“護國皇商”四字時起,謝家子孫便衣食無憂,富足尊貴。他們手中握有的錢莊商行,遠比人們知道的多出幾倍。到謝流芳這裡,確實隱忍得太苦,但幾百年中,謝家又豈是風調雨順,始終安樂的?謝家族譜明白寫著,謝家從未真正有過人丁興旺的時代。
祖傳中甚至記載,太宗時期大興土木,導致國庫虛空,皇帝幾次口諭謝家,令其支援,均遭拒絕。皇帝盛怒,懷疑謝家獨吞龍脈,下旨以亂黨之名將謝家滅族抄家。謝家上下三百口,僅十人僥倖逃脫。
饒是如此,那章傳記下面依舊批註道:百年一劫,不足雪恨。安於今生,護國為重。
倘若將謝家的秘密告知天下,一定有無數人難以理解。滿朝文武尚不能使天下百姓衣食富足,謝家何以肩負此任。
或者說,倘若謝家真能做到,當今聖上又有何用?
這是隻有謝家子孫才能領悟的執著。
僅有幾盞燭臺搖曳的墓道里,謝聽廉忽然笑了起來,他不大謝流芳許多,眼角卻已有些滄桑的紋理。
“可笑啊,護國皇商……為了這四個字,為了‘龍脈’,大哥、二哥不堪重負英年早逝,三哥客死他鄉,你母親幾年裡積勞成疾也跟著去了……到了你這裡,居然還說什麼護國皇商……”
“哈哈……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我謝家就該如此……同樣是皇商,憑什麼他司家就幾世風光!啊?我們明明有座金山,明明釦著龍脈,為什麼我們要淪落到被人欺負,啊?哈哈……走著瞧,拿我謝家店鋪,氣死嫂子,我都要你們還回來,還回來!”
謝聽廉笑得有些扭曲,手上顫抖著,將謝流芳頸上的口子又拉大了些,鮮血沿著刀尖流到他手上,他也恍若未覺。
謝流芳難受地閉了閉眼,眼淚靜靜流淌下來,他明白謝聽廉的感受,這些話他又何曾沒有對自己說過,但這都是謝家子孫的責任,從他們出生起,就要肩負的責任。
“你不告訴我龍脈在哪裡也沒有關係……謝家不需要金山,謝家不需要皇商……我們靠自己,我們重頭來過……”
他抬手握住謝聽廉持刀的手,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他,只能流淚喊他:“四叔……”
謝聽廉聽他呼喚,又見他淚流滿面的樣子,抬起另一隻手撫摩他的頭髮,眉眼似乎還有幾分心疼:“不哭……流芳我的好孩子,不哭……四叔知道的,你在天熹書院也受了欺負是不是……翁山長都告訴我了……王泰和魯明貴……四叔不會讓他們好過的……四叔一定讓他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說時,人又顫抖起來,恨不能將一口牙齒通通咬碎,當成恨意吞進肚子裡。
看著謝聽廉血紅的眼睛,謝流芳忽然有些害怕,他意識到謝聽廉有些發狂的跡象,抵著脖子的刀口又深了一些,刺骨的痛感,“四叔,你放開我……”
謝聽廉的目光終於停在刀口,他怔怔地望著腥紅的鮮血,緩緩收住了笑容。
謝流芳心裡一涼,輕聲道:“四叔,你要殺我?”
謝聽廉木木地點頭,眼神卻依舊凝著鮮血:“是,我要殺你……我讓人去天熹書院殺你……流芳,你不要恨四叔……四叔是為了你好,是為了謝家後代子孫……四叔是為了謝家,為了謝家……我們不能再做護國皇商了……”
謝流芳絕望地吞嚥一口,閉上眼不再說話。
謝聽廉看他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忽然慌了神,竟也不自覺地哽咽起來:“流芳……流芳啊……四叔錯了……四叔來世一定補償你,還陪你放風箏,還陪你去郊外騎馬……四叔帶你離開臨安,去看看兩廣的山水……”
“桂林……比臨安還要秀美,你一定喜歡……你不是喜歡在秋天坐畫舫遊湖嗎?灕江比西湖大許多……四叔帶你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