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樹下舞槍。
他緩緩地走近,窗外那柄長槍大開大闔,破空有聲,槍尖舞動著開出銀光簇簇,宛若雪地白梅,游龍驚鳳。
杏花被勁風一激,爭相飄落,正要觸地時卻又被槍尖帶著在半空中回舞飄旋。
陽光落在這杏花,銀槍與舞槍的人身上,襯得樹下這人英俊無儔。
舉世無雙。
謝風閒忽地有些恍惚,彼時還未離家,他拜訪蕭府,也曾遠遠地瞧見過還是少年的蕭日影舞槍。
一柄木槍在他手上舞得虎虎生風,少年舞得專注,不曾發現他。他便在廊間朱漆欄杆上坐下,靜靜地看。
又彷彿還是那個時候,他坐在長長的迴廊下,等待著舞槍的少年,午後的風輕輕地吹過臉頰,歲月靜好。
少年終於發現了他,棄了手中木槍走向迴廊,俯□,對坐在廊下的他道:“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少年溫熱的呼吸吐在他臉側,低低說著,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他那乎推開了他,板著臉說這話是形容新婚夫婦,切不可胡言亂語云云。
宛如昨日。
只一轉眼,一切都不一樣了。
只一個轉眼。
時光就是這樣驚心動魄。人心也就是這樣,在擁有時毫不在意,失去了,才猛然心驚。
他閉上眼。
一瓣杏花越過窗欞,緩緩地落在他的肩頭。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作者有話要說:【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出自《詩經·國風·鄭風》中的《女曰雞鳴》,全詩為新婚夫婦的對話,這一句是說:和你一起舉杯同飲,白頭偕老,我們彈琴助興,這是何等舒服快樂的事XD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來自魯迅《悼楊銓》……咳,這個不算穿越麼【。
☆、第十章 欲問花枝與杯酒
謝風閒睜開眼,也不去拂肩頭的花瓣,一低頭看見了硯臺裡隱隱約約的幾瓣粉紅,忽地怔住。
他眸子一動,長睫顫了幾顫,似乎想起什麼久遠的往事來。
一抹笑容在他臉上緩緩地綻開,似笑又非笑,卻比哭還難看。
在他還未離家時,蕭日影也喜歡這樣與他研墨,說是心喜這樣帶了花香的墨汁,常乞了他的字畫去,不見掛出,也不知被放去了哪裡。謝風閒卻無甚在意,只一個下午偶然聽見蕭日影那頑笨的小僕同蕭府丫鬟聚在一起嗑瓜子,說公子其實都把畫藏在床頭一個古木匣子裡,說公子哪裡是喜歡花香,分明是借研墨來貪著同謝小公子一起。謝風閒在他背後咳嗽一聲,那小僕哆嗦了一下回頭見是口中正主機板著臉,嚇得匆忙喊告退。待僕人都做鳥獸狀散了,謝風閒卻搖頭笑了起來,笑意清淺溫柔,哪裡有半分著惱的樣子?他心道,果真是一樣主人一樣僕,呆得忒狠……呆子,你道我不知麼?
現在想起來,卻不知那時候,自己同他,究竟哪個呆得更狠一些了。
窗外那人還在舞槍,謝風閒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抬起手,將架在筆架上的紫毫取下蘸了些墨,在宣紙上落下筆來。
寥寥幾筆,卻極快速地勾勒出一樹杏花,樹下一個人。
那人落筆渺遠,有些看不大真切。湊得近了仔細看,才能看出那是一個小人抓著一柄槍,姿勢赫然就是窗外蕭日影揮掃橫劈中的一個。
最後一筆於那小人槍尖上猛地收尾,畫筆下的長槍去勢如虹,宛如在動一般,幾乎讓人感覺到勁風躍紙而出。
謝風閒懸腕,筆尖在半空裡頓了頓,轉在杏花樹旁落下,題了一行字。
忽地一枝杏花擦臉而來,他並起食中二指接了,卻看也不看,悠悠然寫完那行字的最後一筆。
窗前,謝風閒白玉般的頰邊,如墨般的鬢髮旁,年輕人纖長蔥白的手指夾著一截嬌豔欲滴的粉。
蕭日影正向窗框看來,粉、白與黑分分明明地撞進他的眼中,蕭日影眸光驀地一動,“啪”地一聲丟開手中長槍,躍步到窗前,單掌在窗框上一拍,一個兔起鶻落躍上窗臺。
一大片陰影落在宣紙上,有如剪影。
謝風閒停筆,將花枝輕輕地放在案上,眼皮也不抬,淡淡地道:“下去。”
蕭日影沉默著看他,掃了眼赭紅色酸梨木桌案上那支盛放的粉,視線落在那墨跡未乾散發著淡淡花香的宣紙上,忽地跳下窗,伸出一腳將長槍勾起,展臂一收,銀槍穩穩當當落回手中,頭也不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