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謝風閒望著紙上那一樹杏花,杏花旁一行字,沉默片刻,又在畫旁補了一句。
蕭日影回來了。
他一手提著銀槍,另一隻手卻拎了一隻酒罈。
深褐色的粗瓷酒罈被他往窗框上一放,壇上還沾著的一些泥土滾落下來,跌在窗框上。
謝風閒抬起眼。
蕭日影揭開封口,一股濃郁的酒香混著隱隱約約的花香撲鼻而來,他嗓音沙啞,道:“一起喝?”
那畫上題的第一句是:欲問花枝與杯酒。
謝風閒有一瞬間的愕然。
有風,從窗外輕輕地吹了進來,將酒香拂到他的鼻前,讓他在縈繞的酒香中醺然起來。
蕭日影說完一句便沉默,看了謝風閒半晌,又晃了晃手中的酒。
謝風閒慢慢地,點了點頭。
他轉身,走到靠牆的酸枝木櫃子前取了兩隻酒盞,回身,從容地將其中一隻遞給站在窗外的蕭日影。
蕭日影伸手接過,垂下眼看了看手中五瓣葵花形狀的白玉杯,唔了一聲。
這杯子太小,太精緻。
謝風閒執著另一隻形制一樣的酒杯,挑眉笑道:“怎地?覺得配不上你?”
蕭日影抬起頭,看見謝風閒白玉一般的手指輕輕釦著通透如凍的杯壁,眸如春水,笑若桃花,瞳孔微微一縮,將手中酒杯向上拋起,翻掌穩穩接住,露出一個幾不可察的笑容:“無事。”
謝風閒拎起酒壺,將兩隻白玉酒杯各自斟滿。琥珀色瑩潤透明的液體從壺中傾倒而出,綴著一些略透明的粉。
空氣裡充盈著一股花香。
謝風閒執杯於鼻端輕輕嗅了一嗅,神色有些疑惑,又抿一口,忽道:“桃花酒?”
蕭日影點點頭,舉杯一飲而盡。
謝風閒又啜一口,緩聲道:“澀中帶甜,餘味甘醇……哪來的?”
蕭日影續一杯,啞聲道:“上月桃花開了。摘了釀。”
這是製成的第一罈酒,埋在土裡一月有餘。此時來喝,味道剛好。
謝風閒的手微微地顫了顫,記憶裡蕭日影是不會釀酒的,若非是在他離了家之後,蕭日影學會了……若非他,記起了一切?!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謝風閒面上卻不動聲色,垂下眼睫,道:“你會釀酒?”
蕭日影想了想,略有些遲疑,似不知如何表述,聲音沙啞道:“自然……會了。”
謝風閒舉杯的手頓了一頓,道:“倚眠釀酒不錯,怎麼不同他學學?”
他的臉上卻露出既鬆了口氣卻又明顯失望的神情,將杯中餘下的酒液一氣喝了。
蕭日影看著他,問:“誰?”
謝風閒一愣,兀自看著手中酒杯,又續一杯道:“抱歉,我忘了。”
自蕭日影傷愈,這小院就無人來過。大家都不約而同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就連那一向最喜熱鬧的飛景也沒借探望之名來打量這天策府將士。
當然了,蕭日影是不認得倚眠的。他竟然忘了。
蕭日影只是點點頭,沉默地飲酒,並不言語。
謝風閒一笑,又將琥珀色的液體飲盡。
一抹酡色慢慢地,爬上他的雙頰。
蕭日影跟倚眠……嗯,不認識……不什麼?
謝風閒撐著額頭,覺得腦袋有如一團棉絮,思維在這團棉花裡遲緩的很。
他搖了搖頭,苦惱地看著手中酒杯,杯子是空的,不,不對,杯底還沾著一片桃花,花瓣在酒液中浸泡得有些透明瞭,顯出一些脈絡來。
手背一暖。
他眨了眨眼。
對,不認識……蕭日影不認識……
謝風閒看著手背好半晌,才發現蕭日影正按著他,他低啞的聲音響起:“夠了。”
……夠了,他說夠了。夠什麼?蕭日影說話總是很短。
謝風閒看著面前這個面容冷峻的男人,他的雙唇張合了兩下又閉上,那些嘶啞的低沉的聲音從他口中溢位,隔了很久才慢慢傳到他的耳中。
像是隔了很遠。或者是在幾千米深的水下,那聲音總是傳得很緩慢很艱難,可是現在光線那麼好,那麼亮堂,更像是飄浮在雲端,周遭所有一切都漂浮不定地朦朧著。
蕭日影的雙唇略薄,轉折生硬,臉上輪廓似是沿著最完美的線條按最精確的比例削刻而成,猶如天神造物一般俊美的臉。薄唇之上,是一截挺直的鼻樑,再往上去,一雙漆黑的眼睛深邃而望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