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揉碎了胭脂,頸上耳邊盡是珍珠水鑽絹花的好顏色,演古裝女子的一絲香魂。
架子上的葡萄熟透了,落了只嘰嘰喳喳的喜鵲,鳥嘴兒一啄,滾了一地葡萄粒,被莫青荷的一對粉紅繡花鞋踩碎了,濺出甜蜜的汁水,葡萄和鳥兒都受寵若驚。
門口停了一隊錚亮的汽車。
莫青荷入了化境,沒有察覺,汽車停穩了,小副官們從駕駛室跳出來,忙不迭開後車門子,再一晃眼,通往園子的石板路上已經聚集了十多個器宇軒昂的軍官,領章和肩章直刺人眼睛。也不對,其中有幾個格外矮,若再仔細分辨,一隊人裡有黃衣有綠衣,帽徽有的是黃色星徽,也有青天白日滿地紅。
沈培楠引著一隊往裡走,先聽見清亮的唱腔,穿過一叢栽培繡球花的青草地,正好看見了葡萄架子下的莫青荷。
一隊人停住了步子,沈培楠想忽視莫青荷存在,被身邊的一名矮個子軍官攔住了,笑眯眯朝葡萄架的方向一努嘴。
〃居住這樣美麗的宅邸,又可以欣賞這樣精妙的伶人,沈將軍果然品位不凡,不知道這位角兒是?〃
這人的中文說的頗為生硬,但遣詞造句沒有一點差錯,甚至有幾分古韻。
沈培楠淡淡道:“家人玩樂,擾人清聽,讓各位見笑了。”
說話的軍官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材矮而結實,大熱天裹全套軍服,風紀扣系得一絲不苟,濃眉毛,眼角有深深的戾紋,臉面長得其實不差,但總給人以脾氣暴躁之感。從正門到葡萄架這一路,他的動作都特別古板筆直,彷彿隨身帶著尺子,一舉一動都事先算計好,嚴格的儀態稱著過於敦實的身材,有些滑稽,又讓人覺得可怖。
他拍了兩下戴著白手套的手,徑直望著莫青荷:“你們國家的戲曲非常好,我很欣賞,會唱戲的女子很美麗,我也很欣賞。”
沈培楠的眼神浮上一絲戒備,表情卻紋絲不動,朝葡萄架子的方向喊了一聲:“小莫,過來。”
莫青荷正唱到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麼鮫珠化淚拋,猛地聽到有人喊他,急忙回頭,這才看見了不遠處的一隊軍官,他有點不好意思,卻見沈培楠微微張開兩手,像在等著他撲過去似的。
莫青荷一愣,沈培楠是個當著外人絕不外露感情的人,更別說是這群軍界要人,青荷不由疑惑,擔心自己會錯了意。沈培楠給他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接著把兩臂又張開了些,神色溫柔:“愣著做什麼,迎人都不會?”
莫青荷明白了,一溜小跑,雀鳥兒似的蹦進了沈培楠懷裡,他身上有濃烈的脂粉香,混著一百多法郎一瓶的法蘭西香水味,笑嘻嘻的摟住沈培楠的脖子道:“這還不到晌午呢,還以為將軍最早也得晚飯前回來。”
他的扮相是最嬌豔的女人,唱腔更是與坤伶無異,一開口卻是實打實的男音,把方才說話的矮子軍官嚇了一跳。
沈培楠漫不經心的摟著莫青荷的腰,對那軍官道:“ 在我們國家這叫做乾旦,川田君大概沒有聽說過。”
叫做川田的軍人垂下眼睛,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原來如此,我們大日本國的歌舞伎也有這樣的藝人,叫做‘女形',與貴國的乾旦藝術同出一轍,非常美麗。”
青荷聽他口音古怪,又聽見大日本國幾個字,猛地瞪大了眼睛望著沈培楠,眼裡幾乎要噴出怒火來,沈培楠在他的腰上暗掐了一把,莫青荷不敢妄動,憋著火退後一步,屈身行了個古代女子的福禮。
他的姿勢娉娉婷婷,大紅戲衣趁著雪白的水袖,眼角斜飛,長眉入鬢,絹扎的大紅四季花和鬢邊兩片抿的整整齊齊的黑髮恰到好處遮住了男子下頜的稜角,他成了個瓜子臉,水杏眼的古裝麗人,榴裙下露出一對繡金線鸞鳥的鞋面兒,讓人看了便忍不住想握上一握。
川田看得忘了說話,喉結上下滑動,做了個隱秘的吞嚥動作,直到有人看不過去,咳嗽了一聲他才回過神,對沈培楠笑道:“沈師長是一位懂得美的雅士,如果我們相處愉快,我很願意邀請您和您家這位、這位先生……”他清了清嗓子,“一起觀賞我們國家的藝術。”
適時許多日本人來北平開煙館,打著幫助戒菸的旗號,背地裡大肆將印度來的煙土販賣給中國人,同時進駐北平的還有一批日本歌舞伎和能劇演員,客人們邊吃生魚生鮮邊欣賞表演,莫青荷從師父那兒聽說東洋的玩意兒全是跟中國學來的,因此只有鄙夷,打不起半分興趣。
然而沈培楠在這裡,他畢竟不敢發表自己的意見,只聽沈培楠對那矮個子日本軍官說了句不甚榮幸,便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