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因為槍傷清減的斤兩,經過最近一番調養已經完全恢復,在醫院捂白了的膚色卻一直保留了下來,此時的樣子非常漂亮與摩登,一身白皙的好面板,挺括的格子短袖襯衫,珠灰短褲,人雖然不高,因為身條勻稱,竟顯的十分頎長,像一名正在大學攻讀的富家少爺,若再好好選擇一頂帽子,足可以去拍攝香菸廣告畫。
然而還沒等沈培楠對莫青荷的西式裝扮加以欣賞,這小雀兒忽然露了餡,他被煙霧嗆得猛烈咳嗽起來,尼古丁燻得大腦異乎尋常的清醒,肺部和胃部卻叫囂著痛苦,他弓著腰,被咳嗽和吐意逼得要流眼淚。
沈培楠趕緊把煙搶了過來,若放在平時,他一定會用最不客氣的語言加以嘲諷,但此刻他幾乎忘了莫青荷是他養的小戲子,便忙不迭的忍著笑拍他的後背。
莫青荷眼裡噙著被煙嗆出來的淚,哀怨的回頭瞪了一眼沈培楠,邊咳嗽邊嘀咕了一句什麼。
沈培楠沒聽清,便沒有答話,還是一下下使勁捶莫青荷的後背,青荷擺了擺手阻止他,提高了聲音。
“我唱。”莫青荷道:“你去請最好的樂班和龍套,替我把所有戲衣鑲上電光片,我要好好給小日本露一手,讓他們睜大眼睛看看,我們梨園到底是什麼玩意!”
莫青荷從沈培楠手裡接過那半支菸,強忍著不適一口口吸完了,這才長長吐了口氣,鎮定了精神。他偎在沈培楠懷裡,享受最後的自由與自尊,然而大腦卻在不斷思索,他醞釀出了一個計劃,一個付出極大,但收穫更大的暗殺行動。
當川田中佐酒足飯飽,又得到莫青荷的應允時感到十分快慰,他早料定在座的所有軍官,包括沈培楠,對汪蔣去年聯名釋出的“嚴禁一切排日活動”條令積怨已久,卻敢怒不敢言,因此產生了一種強者的優越感,他在連喝四兩清酒之後,感到很有興致,揮著筷子,拿腔拿調的給大家唱了一首日本民謠。
老實說他看不起支那人,早年在東北戰場,無論共|黨,國民黨,地方軍閥或者土匪,一旦被俘,用不了幾種刑訊就統統成了爛柿子,他們身材高大,破衣爛衫,面黑而麻,一副典型的丘八相,一身血與泥的樣子非常不美。
川田自詡格調甚高,對這些兵痞的臣服沒有興趣,但當莫青荷親自給他端酒,問他想聽些什麼的時候,川田不由洋洋自得起來,他體會到了征服者的快樂,他盯著莫青荷纖細的脖頸和白膩的手指,很想細細摩挲一回,只是沈培楠在身邊虎視眈眈,有些礙事。
沈培楠完全稱不上一名溫柔的情人,他擺弄莫青荷就像捏一隻小貓,一會兒把他揪到這裡,一會兒拖到那裡,眾人交談時又完全不讓他插嘴,彷彿根本沒有欣賞美的潛質。即便如此,莫青荷還是一有機會就靠在沈培楠身邊,眼含崇拜的望著他,川田看在眼裡,非常替莫青荷感到不值。
他聽說莫青荷的崑腔功底絕佳,便先點了一出《西廂記》,這裡面有個由頭,西廂中有傾城傾國之容的崔鶯鶯與書生張生互生情愫,偏偏叛將孫飛虎橫刀奪愛,帶了五千兵馬想搶鶯鶯做壓寨夫人,張生有勇有謀,最終救下佳人。
川田歪在沙發裡休憩,越想越覺得自己通曉中日兩國文化,堪稱儒雅,一絲不苟的濃眉和一字胡風度翩翩,可以稱為再世張生,莫青荷在花園中的扮相則活脫脫是妙人崔鶯鶯,至於那身材魁梧脾氣暴躁的沈培楠,不折不扣就是個該死的叛將孫飛虎。
戲裡張生退了叛將的兵,贏得了美人兒的芳心,現實中自己不費一兵一卒,征服了傳聞中油鹽不進的沈培楠,莫青荷作為崔鶯鶯,自然也該改嫁了。
川田得意非常,在心裡把嬌媚鮮妍的莫青荷像剝洋蔥似的剝了個乾淨,他其實深諳日本女人的溫柔之妙,並不愛男子,但敵國的男人裝成女人,喬張做致討自己歡心的樣子讓他產生了極大的滿足感。他幻想了一遭,青荷滿頭珠花,淡妝濃抹,一件件褪去裙襖,只剩半解未解的凌亂水衣,架開修長的一對白腿,這副場景就足以讓人快樂,至於接下來的事,他完全沒有慾望。
一眨眼的功夫,川田已經開始發愁如果莫青荷徹底愛上了自己,要跟隨自己回日本國,他該怎麼應對,思來想去,認為還是要趕在莫青荷為自己傾倒之前把他扔給沈培楠,免得朋友嘲笑自己與支那男伶糾纏不清。
就在這樣甜蜜的愁緒裡,他給日本陸軍中將藤原圭一擬好了邀請電報,當場託副官發了出去。
《西廂記》足有五本二十一折子,鑑於川田瞭解的並不十分透徹,莫青荷便替他選了幾折,又加了一出梅派經典貴妃醉酒,敲定了戲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