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天晚上,他還是乘坐汽車回了保定。
午夜時分,他在旅部門口下了汽車,正好馬從戎也是晚歸。兩個人是連著一個禮拜沒說過話了,此刻正面相遇,馬從戎戎裝筆挺馬靴鋥亮,先是對著霍相貞“喀嚓”一個立正,隨即抬手行了個百分之百標準的軍禮,聲音極其高亢,語氣極其傲慢:“大帥好!”
然後他狠狠的白了霍相貞一眼,昂首挺胸的先進了門。
霍相貞被他搞了個措手不及。站在原地想了一想,他嚥了口唾沫,還是沒說出什麼來,有心再踹馬從戎一腳,可是馬從戎已經走了個無影無蹤。
從此開始,霍相貞每隔幾天便回一趟北京看望白摩尼——他眼看著白摩尼從滿懷希望漸漸變成了焦躁不安。天氣越來越熱了,白摩尼帶著一腿的石膏只能在床上枯坐。他那些花紅柳綠的朋友們漸漸不再登門,他在醫院中與世隔絕了。
他透過玻璃窗子往外看,看天是那麼的藍,樹是那麼的綠,尤其是到了雨後的傍晚,隔著紗簾都能嗅到外界的清新喜氣。他的左腿在石膏的禁錮中作痛做癢,他的關節也彷彿正在鏽蝕僵化。他終於忍無可忍的鬧了脾氣,哭著質問霍相貞:“怎麼還不好啊?我要難受死了!小顧當初也像我這樣嗎?”
霍相貞呵斥了他:“躺下!現在骨頭還沒有長好,你就敢在床上張牙舞爪?”
白摩尼抓心撓肝的對著他嚷:“我躺不住!”
霍相貞被他鬧得無可奈何,最後把心一橫:“那就回家!到了家你再敢鬧,當心我教訓你!”
然後他讓趙副官長辦了出院的手續,把白摩尼運回了自己家中。
白摩尼得了意,雖然還是行動不便,但是從此至少可以見見天日,接接地氣。如此又過了一個月,他在經過了美國醫生的允許之後,終於得以拆除了石膏。
拆除石膏的當天,他非常高興,特地趴在床上給霍相貞寫了一封信,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覺有多痛快。
然而三天之後霍相貞從保定回了家,迎接他的卻是個狀如瘋魔的白摩尼。
白摩尼和一副柺杖一起坐在地上,坐了個東倒西歪。涕淚橫流的仰起臉,他含含混混的哭道:“大哥,我完了……”他顫抖著抽了一口氣:“我的腿不聽話了……它不聽我的使喚了……它還天天疼,疼死了……”
他把雙臂環抱到了胸前,畏寒似的開始哆嗦:“你們騙我……我成殘廢了……我不能見人了,我一輩子都完了……”
霍相貞席地而坐,把他攔腰抱到了腿上:“完不了。大哥還在,你哪能完?”
然後他摟緊了白摩尼:“醫生說了,骨頭長好了還得鍛鍊,你剛鍛鍊了三天,就堅持不住了?”
白摩尼哽咽得快要說不出話:“大哥,現在……沒人找我玩了……以後……也不會有了……”
霍相貞一拍他的後背:“你那幫狐朋狗友,全斷了才好。”
白摩尼含著眼淚拼命搖頭——霍相貞說得太輕描淡寫了,本來他是朋友中間的寵兒,他最出風頭最有地位,現在一下子落到無人問津的地步,他受不了。本來他比誰都強,現在他誰也不如,他們甚至都不屑於再理睬他了。
他哭得呼哧呼哧,他的左腿幾乎就是沒知覺,讓他相信一條沒知覺的腿會重新恢復靈活,重新能跑能跳,他才不信!抓起霍相貞的手堵住了自己的嘴,他咬住了,晃著腦袋嗚嗚哭。怎麼哭都是不夠勁,他最痛徹心扉,他最後知後覺。右腳踢來踢去,已經甩脫了拖鞋,左腿卻是直直的垂在地上,連腳趾頭都是遲鈍麻木的。一個翻身滾出了霍相貞的臂彎,他趴在地上撐起身體,一頭撞向了冷硬的地面!
霍相貞驟然出手,用手掌墊了他的額頭。白摩尼這一下子真有勁,撞得他掌骨一陣銳痛。隨即把白摩尼又扯回了懷裡,他緊緊的勒住了對方:“鬧什麼鬧!等我死了你再死也不遲!”
白摩尼在他懷裡呻吟了一聲,緊接著掙扎著又要起。霍相貞問道:“又要幹什麼?”
白摩尼上氣不接下氣的答道:“我要練走路,我不能殘廢……”
他三腳著地的拖了左腿,搖搖晃晃的爬向柺杖,同時喘息著低聲重複:“我不怕疼,我不怕累,我不能殘廢……”
37、權力
霍相貞讓人把霍平川的宅子收拾了一番,除去花園子是不可救藥了之外,前頭房屋修修補補,倒也還能如常居住。
大下午的,他獨自坐在房內窗前,悶聲不響的喝茶。茶很淡,滋味偏於清苦,他一口一口的抿著,心裡空空蕩蕩的很寧靜。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