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明白,自己這是要走下坡路了。
明白,也慶幸,因為在這最好的年華里,還有機會和大哥重歸於好。他現在徹底理解了連毅,因為他也開始怕老怕醜。生活中沒什麼幸福的成分,所以他需要很多人的愛,那愛都輕浮淺薄,很多人的愛聚在一起,其實也並不多。
可是一旦老了醜了,就沒人愛了。即便還有人看在錢的份上前仆後繼,那愛虛假得令人一望而知,也沒趣味了。
所以白摩尼照著鏡子,幾乎竊喜。他不想變成連毅,而能救他的人,只有大哥。
如此過了幾天,他又設法和馬從戎見了一面。這幾天發生了不少大事,船找好了,出發的日期也訂好了,是艘幾千噸的大貨輪,從三井碼頭出發,直去東京。而白摩尼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在出發那一天設法出門——只要出了連宅的地界,自會有人攔截汽車,把他直接送往碼頭。
非得這麼辦不可了,若是提前讓白摩尼失蹤,連毅少不得要驚天動地的滿城找人,況且白摩尼一出門,又有汽車又有汽車伕,線索還太多,一旦露了破綻,讓連毅找上門來,又是一場麻煩。
白摩尼心裡有了數,表面不動聲色,回家之後依舊有說有笑。及至快到出發那一天了,他開始四處打電話邀角色,要在家裡再開一場通宵的牌局。
連毅一貫是下半夜上場,往牌桌前一坐,雷打不動的能坐好幾個小時,不到九十點鐘不起身。而連毅一忙,他就閒了,就自由了。
176、 突發事件
馬從戎把雙手插進睡袍口袋裡;在黑暗的走廊中靜靜的走。前方臥室門下透出一線暗黃的燈光;可見霍相貞果然還沒有睡。這麼晚了還不睡,馬從戎想;難道忘了明天要起早了?
轉身停在了房門前,他伸手輕輕一敲;隨即推門向內探頭一笑:“大爺;還不休息?”
霍相貞倚著床頭半躺半坐,手裡握著一本薄薄的書。抬頭望向馬從戎,壁燈光芒給他的面孔鍍了一層金。金的面板,黑的眉眼;沒有表情,單是在對著馬從戎看。
馬從戎側身進房;隨手關嚴了房門。走到床邊坐下了,他微笑著繼續端詳霍相貞。霍相貞的腦袋被他親手又修理了一遍,現在看著已經不那麼斑斑駁駁;大概這一陣子真是營養充足的緣故,面板也是溜光水滑的緊繃潔淨。一剎那間,馬從戎恍惚了一下,忽然感覺他和自己的感情真是似海樣深。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也不說。
世上總有些事,是無法言表的。不說,它就一直在那裡;一說,它反倒亂了,散了。
一剎那間的恍惚過後,馬從戎回到了現實。抬腿上床把兩隻腳伸到了棉被下,他柔聲笑道:“大爺是不是惦記著明天上船的事兒,睡不著?”
霍相貞本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如今聽了這話,倒是有一點不好意思。低頭對著手上的薄冊子笑了一下,他隨即誠實的一點頭:“第一次出這麼遠的遠門兒,又是到外國去,心裡真是七上八下的,尤其是還有一關沒過。”
馬從戎問他:“擔心白少爺出不來?”
霍相貞這回沒說話,只又一點頭。
馬從戎爬到他身邊坐下了:“大爺這可真是亂擔心了。白少爺身邊有人監視是不假,可出入的自由還是有的,平時他也常在外面跑,怎麼偏偏明天就不行了?”
然後伸手收走了霍相貞的書,他望著對方的側影又道:“等到白少爺一來,大爺就沒我的份兒了。今晚兒趁著還是隻有咱們倆,讓我在大爺床上睡一夜,成不成?”
霍相貞聽他說話說得可憐,便向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地方:“睡吧。明天你比我辛苦,應該早點兒睡。”
馬從戎面對著他側身躺了,同時一笑:“大爺真是會關心人了,要是放在先前,肯定得把我攆出去。”
話音落下,他沒得到回答,只等來一隻溫暖的大手。那手先在他的腦袋上拍了拍,拍亂了他烏黑的短頭髮;然後伸向上方,關了壁燈。身邊床褥一陷,是霍相貞也躺了下來。人是躺著了,可一顆心還站著,他越是想睡,越睡不著,腦子裡像是過火車一般,轟轟隆隆的放映著前塵舊事。
這一趟走,表面上看著輕鬆愉快,彷彿是要去開始新生活,其實本質是什麼,他心裡清楚得很。
本質就是逃亡,逃去異國,亡命天涯。偌大的中國,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一旦走了,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再回來。馬從戎為他做了三年五載的準備,而他自己估計著,感覺三年五載都是少說。橫豎自己沒有兵了,南京政府自然也不必再對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