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印象並不深刻,所有驚心動魄的場面因為父母的保護都避開了他的雙眼。他唯一的記憶就是尚安琪喜歡摸著他的頭說,要不是多多聰明,你爸爸現在不知道被抓哪兒去了。
在他對母親隱晦的話語理解裡,外面那些戴著紅袖章每天遊走在大街小巷的人隨時都能化身暴徒。他們帶走了母親的領導,帶走了父親的同事,摔碎了家裡奶奶留下來的一切東西(破四舊)。
“媽媽說,吳叔叔還沒回來,不知道被送到哪裡去了。”
“老師說他不男不女,還總唱諷刺革命的戲。”
袁大軍在下面喊,“多多,上學啦。”
蘇尚喆跳下小板凳,臉拉的很長,“你要是讓他們把爸爸媽媽抓走,我肯定打你!”
尚安琪收拾妥當從裡屋出來,嘴裡嘮叨:“爸你不用做飯,中午我早回來。記得把饃饃晾出來別捂著。”
轉頭又指著尚武狠狠低聲威脅,“你要是敢提,小心回頭讓你爸剝了你的皮!不懂事!”
尚喆跑過去跟著母親下樓,出門的時候還扭頭看著自己的哥哥,扁著嘴眼睛裡帶著怒氣。
尚武覺得自己和弟弟有代溝了,自己的抱負弟弟一點都不能瞭解。
文革帶給了這個十六歲的孩子什麼?他跟著學生去貼大字報,輪班幫忙看守壓在自己學校的囂張反動分子,他因為夜裡抓住過偷偷和“反動分子接頭的人”而得過表彰。文革期間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上天,那時候他坐在教室裡跟著老師一起聽廣播裡的歌聲,一起唱著《東方紅》,一群學生唱到熱淚盈眶,體會那種最真實的激動。
他們身體裡熱血沸騰,每一滴都寫著熱愛國家熱愛毛主席。
尚武坐在教室雄心壯志的時候,尚喆還是個小奶娃;尚武開始戴著五星帽積極進步的時候,尚喆被看顧的好好的站在大院裡吃糖葫蘆;尚武懷著建設國家的夢想想要為國家添磚加瓦時,尚喆揹著小書包站在窗前等著那個黑不溜秋的大圓臉來叫,然後上學放學吃飯睡覺。他太小資,脫離人民群眾。
尚武覺得,自己的弟弟太乖了,乖的一點都沒有男孩子該有的熱血和激情。雖然昨晚被三個大人堵在房間嘴裡塞著布巾進行了長達五個小時的教育和抨擊,尚武還是覺得,家裡再搞資本主義路線,也不能阻擋自己社會主義的腳步勇猛前進了。
他不知道這次之所以老師沒有找他問話,是因為尚安琪私下做了多少工作。他不知道之所以沒有列他的名字,尚安琪從一家人的口糧裡省出了多少,都用委婉的方式和他的班主任做朋友,然後作為朋友間的互相扶持孝敬了別人。尚武環視這個擁擠的小屋一週,整理完書包雄赳赳氣昂昂,懷揣著自己的夢想義無反顧地奔向了遠方。
尚武戴著大紅花站在一群下鄉知青中間的時候,尚安琪正在劇團排演芭蕾舞劇《白毛女》。這是前不久尚安琪去了趟上海進修,專門找這劇的編導學過來的。尚安琪甩著粗長的辮子踮著腳尖高高躍起,依舊美麗的身體在空中旋轉。有人推門進來喊:“尚老師,你家尚武要離校下鄉啦,戴著大紅花,街上正歡送呢!”
尚安琪一腳踏空摔了下去,好半天都沒能站起來。瘸著腳追出去的時候尚武正咧著嘴衝歡送的隊伍揮手,臉上的笑要多自豪有多自豪。他要建設國家去啦,他將會變成了對社會有用的人。
人太多,尚安琪要積極向上,要擁護國家建設。她擠開人群抱住自己的大兒子,狠狠的捶了他兩拳,帶著濃重的悲傷。臉上是慌亂中沒有洗乾淨的妝,紅撲撲的臉蛋,掩不住腮紅下真實的蒼白。
尚武說:“媽,我建設國家去了。”
尚安琪抬手去摸他的臉,使了暗勁兒,擰得尚武眼淚嘩嘩。尚安琪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你好樣的!”
尚武說:“哎媽,疼,嘿嘿!”
這個秋天,剛高一的蘇尚武懷揣著他衛星昇天般的偉大夢想主動建設國家去了;這個秋天,同樣高一的蘇尚雯愛上了文字,憑著兩首歌頌這座城市歌頌工廠工人的酸詩進了學校文學社;這個秋天,多多依舊乖乖的上學放學,“欺負”袁大軍,溫書發呆養兔子。
兔子生了,陽臺上的小木籠被迫變成了小木樓。老爺子的瑣事又多了一項,觀察小兔子的成長,然後幫小孫子寫觀察日記;這個秋天,相比其他人彷彿一帆風順泡在福窩裡的尚安琪,開始為大兒子焦心。他吃得飽嗎,睡的好嗎?會不會在鄉下被地方的人欺負了?會不會勞動的時候傷著手腳了?累的睡不著覺了?這個秋天蘇建之也多了一件事,聆聽迅速進入更年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