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軼笑了笑,不說話。
“有心事?”許時宜問,“一路上看你若有所思。”他說完便意識到自己話太多了。
“沒什麼。”連軼望向車窗外。
隔著很近的距離,停著另外一輛車,車主是個光頭男人,正不耐煩地抖動身體,張開嘴巴罵道:“媽逼的……前面那車犯病啊……會不會開……媽逼快走啊……”他的罵聲被街道轟鳴的喧囂衝散成一團團浮塵。
“以前,這裡不是這樣。”一陣沉默後,連軼忽然道,“那時候,這裡是片荒地,長滿叫不出名字的野生植物。我那時很喜歡這裡,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就像在另外一個星球看地球。”
許時宜不想連軼露出這樣感性的一面,怔了怔,感慨道:“S城變了,S城的人也變了,都變得……複雜了。”他轉過頭,拿一雙細細的,閃爍柔和光芒的眼睛看向連軼,“你很喜歡簡單幹淨的東西吧。”
連軼回視許時宜,“為什麼這樣說?”
“感覺罷了。”許時宜微微一笑。
連軼開啟房門,注意到紀言坐在沙發上。
到了冬天,天色暗得早。房間裡的黑暗彷彿一層層塵土,覆在紀言身上,讓他看起來模糊不清。
》 連軼問:“為什麼坐在這裡?”
紀言好像不願意回答連軼的問題,從沙發上站起身,邁著有些彆扭的步子,艱難地走回房間。
到一絲悵惘像冰冷的水流掠過連軼心底,又飛快地穿透胸膛滑入黑暗。他在門口站了片刻,方才開啟燈,脫掉外套,換上拖鞋,走到餐桌旁。
餐桌上靜靜擺放著原封不動的飯菜。
連軼坐到椅子上,點燃一根菸,一個人靜靜地抽著。他本來處於這種安靜緩慢的狀態,可突然間,這種安靜緩慢的狀態被他用力彈菸灰的動作打亂。他把抽到半截的煙扔在餐桌上,走到臥室門口。
“你沒必要這樣做。”連軼道。
紀言背對著連軼坐在床邊,手垂放在膝蓋上,身體面朝臥房的大玻璃窗。黑色天空上月亮閃爍冷冷的光,冷冷的光照著紀言蒼白、虛弱的面頰。
紀言看起來像個少年,一個無家可歸,寂寞孤單的少年。
看著這樣的紀言,連軼有些心軟,“對不起”三個字湧到嘴邊,怔了怔,意識到自己打算做什麼——
他想向紀言道歉。
可是,他從來沒向人道過歉。
一直以來,他對人溫柔、細緻,像輕風一樣讓人舒服,但真正的他卻十分自我、冷漠。他並不怎麼關注別人,甚至根本就不在乎別人。他的家世、模樣、談吐和氣質,吸引著人們圍在他身邊,渴求他的情感。他將有趣的留下,直到感到無趣了,又利落決斷地離開。在他的處世之道中,他一直是主導者、控制者。
直到遇到紀言。
初遇時,紀言在他眼中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住在紀言家,不過因為紀言遠離自己的生活圈子,他可以在紀言這兒得到一段安靜的時光。他雖然經常對紀言開曖昧的玩笑,但並未往“性”的方向考慮,與他交往過的情人們比起來,紀言無論是外貌、還是性格,都差得太遠。
但是,什麼時候,目光開始不自覺地停留在紀言身上呢?什麼時候,紀言的一個電話都會讓他嘴角揚起笑意呢?又是什麼時候,紀言會讓他失神、失態、甚至失控呢?
他不喜歡這種變化。他寧願在事情發展到更進一步,以致他無法掌控前,及時抽身退出,保全一直以來的生活狀態。他的確這樣做了,那個晚上,當紀言拒絕他時,他想,剛好,他也不想再繼續下去。
他離開S城,去了一個歐洲小鎮。
這一待就是大半年。在他已經忘掉紀言的存在時,家裡打來電話,告訴他連鄭勳生病住院的訊息。
他沒想到,回到S城後,
會再次遇到紀言。
更沒想到,再次遇到紀言時,所有忘掉了的回憶,忘掉了的情感,會突然又排山倒海地湧入心間。
原來,有些東西,只是忘掉了,不是消失了。
連軼走到紀言面前。他個子高,這一站,就把月亮冰冷的光擋住了。白色襯衣的邊緣閃動淡淡的銀色光澤。
紀言別過頭。
連軼蹲下來,伸出手,緩緩地按住紀言肩膀。紀言銳利地盯了連軼一眼,似乎在說:
別碰我。
連軼依舊按著紀言肩膀。他道:“紀言,你沒有你想的那麼討厭我。”
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