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道格拉斯先生仍然盯著對方看:“我知道你們已經分居了。”
這句直白的話語讓公爵感到有點窘迫,但是他很快承認了。
“是的,從去年小愛德華在伊頓公學出事之後,伊蓮娜她太固執啦。”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樅樹林裡,葉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像一條條從地底下伸出來的□著的手臂。積雪不深,偶然踩著的樹枝發出砰地一聲脆響。一隻喜鵲停到了樹幹上,公爵先生彎腰抓了一把雪,向那隻鳥擲去,像年輕時一樣淘氣,他淡栗色的頭髮在風中晃著,藍色的眸子閃動著光芒。
道格拉斯先生則側眼去看他,看了一會,又轉過臉來,取下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他感覺到眼前模糊了。
他告訴自己。
——那不過是一位家世顯赫的貴族,一位繼承了封地和稱號的公爵,一位上流社會的紳士。
而一位紳士要懂得如何隱藏自己的情緒,不輕易暴露感情,這是他教導他的學生的。
但是公爵先生回頭看見道格拉斯先生愣在原地,於是喊了一聲:“雅各?”
道格拉斯先生嚇得差點兒發抖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位公爵先生直接喊他的名字,思維有那麼一瞬間空白了。
但是他很快穩定了情緒。
“噢,公爵先生,您看,早上的霧到現在還沒有散。”
等走到高年級宿舍時,霧差不多都散了,天氣不錯,太陽也終於從雲層的包裹中掙脫了出來。小愛德華勳爵早就得到通知了,他像一隻快活的小鹿般跑下來,一下子跑到他父親身邊。
“噢,父親大人。”
道格拉斯先生則冷冷地提醒他:“愛德華,你應該先敬禮。”
“好啦,校長先生,別管那麼多規矩啦。”
“那麼我們去哪裡度過復活節的假期呢,父親?”得了父親的赦令,小愛德華更加雀躍。
“去肯辛敦打獵,當然。”
“那實在太好啦!”
“我把你母親也接回來啦。”
“噢,是嗎?這太好啦,您有沒有告訴她,我很想念她?”小愛德華心裡充滿著喜悅,即使只是短暫地逃離學校的嚴酷空氣,也足夠讓他快樂上好一陣了。
停在學校門外的馬車駛離了,在泥濘的道路上緩緩前行。目送了德沃特父子的離開,道格拉斯先生獨自返回了校園。復活節雖然還沒有到,但康弗裡津公學的學生們顯然是爭先恐後想要逃離這裡了,學校顯得空蕩蕩的。
當他經過先前的樅樹林裡,現在霧散盡了,每棵筆直的樅樹都似乎閃爍著斑駁的微光。道格拉斯先生卻發覺自己的心情敗壞,他不得不停下來,倚著大樹,慢悠悠抽著一根雪茄。濃郁的煙霧在他眼前嫋嫋升起,他一回眸,好像德沃特公爵還在原處,淡栗色髮絲晃動著,藍色眼睛帶著笑意,鼻樑高聳。但是風一吹,這種奇妙的影像便消散了。
阿歷克斯?戴爾蒙德還沒有走,他正準備去圖書館借一些書,並不是他突然醉心於學習,而是因為明年就要升入十一年級了,如果他不想透過所有的考試的話,那麼迎接他的不僅僅是校長先生和學監先生的藤鞭,還有他父親的馬鞭了。
道格拉斯先生正要尋找獵物,這時阿歷克斯——不得不說他實在是個倒楣鬼——經過了,道格拉斯先生叫住了他。
“戴爾蒙德,那麼,我們一塊去辦公室談談話吧。”
戴爾蒙德一聽到這句話,是明白暗藏的含義的,雙腿就開始發軟。他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在道格拉斯先生身後。一路上,道格拉斯先生都沒有說話,而戴爾蒙德早就感受到,這位校長先生心情很糟糕,這使得可憐的戴爾蒙德一路上都在心驚膽戰地向上帝祈禱。
住在天上的主雖然大部分時候無暇顧及虔誠人類的期望,但這一次,戴爾蒙德的好運來了。當道格拉斯先生回到校長辦公室時,秘書正送上來一沓新入學的學生資料,久久等候著校長的到來。
戴爾蒙德舔舔嘴唇,貼著牆角站著,時不時偷偷瞅向那位校長先生金絲鏡片後的冰冷眼眸。感謝上帝的眷寵,校長已經完全忘掉了叫他來的目的!因為短暫的假期結束之後,這所墳墓一樣死氣沉沉的古老公學裡,又將增添幾位新的倒黴鬼。
假期結束後,年級稍高的學生們聚集在一起,從高樓的窗戶往下看,對新生們品頭論足,並且決議出一套折磨新人的把戲來。這在這種公學裡簡直是司空見慣,就像一種代代相傳的儀式,與這個外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