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柔潤。一個在愛情裡面凌厲傲慢高高在上,一個在愛人面前婉轉挑弄俯首稱臣。
崔月樓與傅斟不同,他可以放□段,放低姿態,軟語溫存,也可以自嘲自賤嬌嗔痴憨。他不在乎世人的冷眼蜚語,更談不上什麼尊嚴體面。他敢放肆的在人前捻酸吃醋示好言歡。他可以什麼都看不見聽不到,可以一無所有,只要他的愛人。
而這些,都是傅斟永遠做不到的。
那事之後,崔月樓許是看透了傅斟在君先生心裡的地位,不再妄圖取而代之。轉而改變態度曲意逢迎。可傅斟卻是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他只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其餘的全不放在眼裡。崔月樓幾次示好,都被傅斟駁了面子。
入夏,天長。我們與君先生安哥等人在醉香閣品茗閒談。趕巧崔老闆與一行人也在此飲宴,為一個即將離滬的師兄送行。
安哥指點著那席間一人說:“那就是田玉春,也是名噪一時的人物。聽說了吧?只因捲入了兩家大員的爭鬥之中,兩下為他爭風吃醋,搶得不亦樂乎。哪成想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那兩家要精誠合作了,他這個挑起紛爭的人,自然逼不得已,得離開上海了。”
傅斟隨他的手勢胡亂看了一眼,不屑的說:“多大的角兒也是一樣。戲子不就是給人玩的。逗人哭搏人笑。迎人口味。愛看的愛聽的湊個熱鬧。有錢的有閒的捧個場面。榮華富貴都捏在人家手裡。站得越高摔得越重。一朝失了勢,少不得千人踩萬人踏。誰叫你得勢的時候太猖狂。”
崔月樓想是聽見了,眼光冷冷掃來。端了杯酒,過來敬給傅斟,說:“傅少爺是何等尊貴體面人,尚且身不由己,也得靠皮肉色相去換命,何況低賤如我輩……”
話未說完,君先生一記響亮的耳光早已抽打在他臉上。力氣之大,直打得崔月樓向後退出三四步。君先生瞪起眼睛厲聲呵斥崔月樓說:“我說過不要惹他!當我是放屁嗎?”
傅斟臉色蒼白的笑笑,看看君先生,張張嘴卻沒說話。緩緩起身往外走去。我坐了片刻,也跟了出去。
傅斟正在院子裡抽菸,低著頭,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用腳輕輕蹭著草叢裡突出的石子。
我開解他說:“遇事往好的地方想。君先生如此維護你,該欣慰才是。”
誰知他一臉不屑的教訓我說:“阿姐你啊,太容易被人騙了。你不瞭解男人,更加不瞭解君飛揚。表面上看,是在維護我不假。實則是怕我真動了氣,去對付他的知音人。訓責打罵,不過是做給我看罷了。”
傅斟啊,你總勸我得過且過莫當真,自己又何必苦苦較勁。
無論對方的欺騙、顧慮、遲疑,亦或是小小心機,都一眼看穿。人太聰明瞭,還有什麼幸福可言。
我問他說:“那依你看,是我這樣猜不透看不穿的人快活,還是你這樣凡事通透的人快活呢?”
傅斟苦笑著說:“人不就是這樣,明知道怎樣做是最好最對的,卻又情不自禁。”
在我漫長的記憶之中,崔月樓只有這平鋪直敘的隻言片語。我甚至並不算真的認識他。我不知道他的本名,也不知道他的身世來歷。
他與君先生,沒有青梅竹馬的相識,也沒有糾纏不清的恩怨,更沒有生死一瞬的承諾,卻能在君先生的心裡挑起陣陣漣漪,想來也自有他的絕妙之處。只是人的命運不同,有些人註定要在一起,有些人註定默默離去。
那之後不久,公部局的華董魏明遠對崔月樓一見傾心。引薦崔月樓給魏明遠的人,正是傅斟。
魏明遠託傅斟從中搭橋傳話,傅斟卻又斷然拒絕,與他明言崔月樓是君先生的人,沒有幫著別人挖自家人牆角的道理。魏明遠生性爭強好勝,看準的肉一定要咬在嘴裡。傅斟又一味阻攔著,令他越發心急火燎。
剛巧君先生在法租界買下一塊地,已經開工建樓了。魏明遠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說是一家法國公司看中了這塊地,要強行拆除已建成部分。這事如果訴諸法律,打官司要打到法國國內去。偏這時傅斟也不攔著了,魏明遠便毫不客氣的向君先生要人。
君先生何嘗不知道傅斟的心思。他越是對崔月樓好,傅斟就越發不會放過崔月樓。他不如索性舍了人,換一莊大買賣。魏明遠得手之後,就帶著崔月樓一起去了廣州。
崔月樓臨走的那天,一大早提著行李來了秦公館,請君先生出去見他一面。君先生只不理睬。
直到中午,天下起雨,門房來報說崔老闆還沒走,一直站在門口等著。君先生咬咬牙,依舊沒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