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打點妥當,他們帶著最後一部分日用品和衣物,在寒風料峭中走出四條街大院的黑鐵門。
那年韓耀毛筆寫的紅紙福字一直沒有換過,一春又一冬,歲歲年年,早已褪色殘破,撕裂的一角在風裡刷拉作響,張楊將它扯下來團在手心裡攥著。
行李鎖進車後備箱,兩人步行去道口市場給張容買一碗豆腐串帶去新家,順道再看一看沿途熟悉的街道和老柳樹。途中路過街坊老陳頭家門前,那隻會說話的鷯哥已經拿進屋裡過冬了,韓耀教它說了這麼久的“山炮”,也不知道它學會了沒。
斑駁圍牆上殘留著枯萎的藤蔓,韓耀隨手拈了一截拎著晃悠晃悠,兩人並肩漸漸走遠。
半月後,韓耀想辦法讓韓父韓母輾轉搬來四條街大院,張楊作為房東等候在大門前。上午十點,行李貨車停在道旁,一對老人艱難的翻下車廂。老太太急不可耐的跑向張楊,生怕誰衝出來搶了便宜大院似的;老頭子拄著柺棍,神情呆滯,哆哆嗦嗦跟在後面。
韓母精小的三角眼上下打量張楊,躲開他想來攙扶的手,岣嶁的短腿一步跨進門檻,開始一絲兒一縫兒不落的檢查整個大院。當看到屋裡傢俱電器齊全,立刻道:“你放在這裡的這些東西我們可都是隨便用的,都得給我們用,你不要再另收錢。”
張楊有些詫異,看了她一會兒,垂眼別過頭,沒理她,拿合同和鋼筆讓韓父簽字。
韓母咣噹推開屋門,腳不小心踢到窗下一排花盆,突然對著牆角叨叨咕咕的咒罵起來。
張楊皺眉,“這是怎麼了?”
韓父擺手,顫巍巍的走向韓母,卻不是扶她進屋讓她不要罵了,而是靠著柺棍翻找韓母的棉褲裡兜,掏出一個大了死結的布袋,用五分鐘解開袋口,拿出一個鐵盒開啟,數出幾張錢,遞給張楊。還笑了笑,露出磨平的牙齒,帶著祖籍口音,含糊的說:“謝謝。”
張楊木然伸手接下,收好合同轉身離開,心情說不出的沉重難過。
走到門邊時,他再次回頭,神經了似的韓母對著空無一人的牆角不住翻罵一些過去的人和事,而這些在韓父眼中卻全然不存在般,默默地,吃力地彎腰開啟床單布綁成的包裹。
身後的一切既可恨又可悲可憐,張楊抬眼看向陰霾的天空,嘆了口氣。
回到家時,張容坐在餐桌邊吃蘋果,桃酥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姿勢窩在裝水果的玻璃大碗裡睡覺,尾巴啷噹在外頭。陽臺上,韓耀半跪在落地窗邊拿著錘子敲敲打打,身旁摞著五六塊大木板,工具箱和鋸子,兩麻袋黑土。
“回來了。”他道,“我釘兩個槽子,放陽臺上種點兒大蔥香菜。”
“還有一個槽子是我的!”張容忙宣告道。
“是是,是你的。來吧兒子,你種點兒什麼?”韓耀鋪好泥土,澆水潤了潤,張容顛兒顛兒跑到他的閣樓房間裡拿出一個紙包,蹲在韓耀一邊開啟,裡面有兩顆瓜子,還有韓耀隨手拿回來的牽牛花藤蔓上拈下的乾巴巴小種子,小心翼翼插…進土層,用手拍了拍。
趁張容低頭的空檔,韓耀無聲問:搬進去了?
張楊笑了笑,點頭:挺好的。
韓耀沒再說什麼,摟著兒子教他夯土,張容沒心沒肺笑得開懷。
窗外午後陰霾散去,陽光正好,照在父子倆人的髮絲和臉頰上,鍍上一層淡金色,熠熠生輝。
76第七十六章
在新家的第一年;張母說正月裡應該點燈放炮仗;給屋子添添喜氣和人氣,於是一家三口今年不回祈盤;在省城的萬丈高空煙火綻放中迎來元旦;邁進千禧年,而後便等著過春節和元宵節。
爆竹聲中一歲除,人說“小年到春都是節”;然而隨著生活條件越來越好,過年對於中國人而言早已不再是心中無比期盼的一次奢侈滿足;而是最喜慶熱鬧、最重要並意義深遠的傳統節日;讓奔走勞碌的民眾團聚享樂;體會美好和圓滿的一年之末,迎接未來的新春之初。近年來,從元旦起就張燈結綵,燈籠和緞子匯成的大紅色逐漸蔓延渲染了整個城市,大街小巷,來往皆是大包小裹的人們,喜笑顏開,或是疾步奔走趕著回家過年的工人學生小職員;又或是信步環望的老太太小媳婦,還牽著孩子,舉家出來採辦年貨,挑選對聯窗花。所以,如今的老百姓大多無需吝嗇年節的花銷,商家趁機跟風,禮品愈發新奇,年貨也越來越豐富。
如此,臘月和正月這段時間儼然成了商店、市場、餐館最賺錢的當口,大到超市商廈,小到街邊的野集子,全都摩肩接踵,人貼著人,走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