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一個人在這裡獨自哭下去吧,我們都走了!”這回,北方和南方的將軍們都同時說話了,而且還有軍靴的移動聲。
蔣介石的哭聲戛然而止,他深怕各路將軍們真的發一聲喊轟然散去,丟下他獨自一人在此,豈非弄巧成拙?蔣介石巍巍顫顫地站起來,掏出一方白手絹,擦擦眼睛,扣扣鼻子,收好白手絹,正了正那頂被哭歪了的大沿帽,然後肅立在靈堂前,用帶著哭音的嗓門,宣佈祭告典禮開始。
一曲哀樂驟起,無論是南方或者北方的將軍們,也無論是庸庸碌碌和精明幹練的官僚政客,還是依附某一派系的謀臣策士,都筆挺地肅立著,然後取下頭上戴著的大沿帽或禮帽,畢恭畢敬誠惶誠恐地向孫中山的靈柩行九十度的三鞠躬大禮。只有這時候,已成聖哲的孫中山才真正地從那口楠木棺材裡倏地“站”了起來……
卻說蔣介石在碧雲寺祭靈之後,即電召總參謀長李濟深來北京,與馮、閻、李、白及幾位中央委員吳稚暉、戴傳賢、蔡元培等到北京西北的小湯山溫泉開“裁兵善後會議”。小湯山是個風景秀麗的休養勝地,熱泉噴突,一層薄霧似的水蒸氣,早晚繚繞於林泉之間。那熱氣騰騰的小河,從山裡流出,帶著大地的體溫,一路奔下山去。湯山林木菊蔥,一幢幢建築精緻的小洋房,鱗次櫛比,掩映在綠樹叢中。據說這些洋樓原是北洋軍閥官僚王揖唐、曹汝霖等人,用從日本西原大借款中得到的鉅額“回扣”,為自己修建的。如今北洋軍閥已徹底倒臺,洋樓的主人們也早已避往天津的外國租界裡去了,這些洋樓和他們曾把持的北京政權,也都統統歸了蔣、馮、閻、李們。
在一座大洋樓的會議廳裡,蔣介石正在主持會議。他今天精神甚好,與前幾天在碧雲寺哭靈那悲切的情形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現在全國共有國民革命軍八十四個軍,約三百師,兵員二百二十餘萬人,每月軍費至少需六千餘萬元。這樣浩大的開支,中央是無法承擔得了的。”蔣介石用那雙帶笑的眼睛,望著北方的和南方的將軍們,接著說道:“目下北伐大功告成,我們要按照先總理的建國大綱,從事實業和各項建設。為此,就必須裁減軍隊,以原來用作戰爭的軍費轉用到建設方面去。在這次會議之前,我曾和幾位關心國事的同志商議過,認為全國軍隊由現在的三百師減少到八十師,兵員保持一百二十萬人為宜,這樣軍費便可減少百分之六十。諸位對此有何高見?”
蔣介石又用那雙帶笑的眼睛,十分誠懇地望著各路將軍們,以示他的裁兵主張乃是從國家建設大局出發的,希望大家擁護。將軍們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低頭喝茶,有的竊竊私語,有的頻頻抽菸,那些無兵無槍的文職中委們,也只是在洗耳恭聽。蔣介石見大家在沉默中,便又接著說道:
“關於裁兵的具體步驟,中正認為最遲於明年一月召開國軍編遣會議,在會上成立國軍編遣委員會,屆時一、二、三、四集團軍總司令部,即應同時取消。軍隊的編制以師為單位,留國防軍五十個師左右、另編憲兵部隊二十餘萬人,直轄中央……”
將軍們的臉色,又一次變得和碧雲寺面對蔣總司令哭靈時那般難看了。有人在叮噹敲打茶杯,有人乾脆把才抽了幾口的香菸扔在那雍容華貴的綠色黑邊地毯上,用軍靴使勁地蹉著。一副臉膛便是一塊沉重的烏雲,一塊塊烏雲瞬間聯接成一大片,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座中的將軍,要數白崇禧古書讀得最多,對歷史研究得最透,他心裡明白,這是蔣介石開始實行“削藩”計劃了。蔣的裁兵方案乃是一種強幹弱枝的作法,他要透過裁兵來瓦解第二、三、四‘集團軍,以達到建立其個人軍事獨裁體制之目的。“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白崇禧從漢高祖、唐太宗、明太祖的手腕中,把蔣介石的一套計劃內涵窺得明明白白,蔣與歷代王朝的開國帝王一脈相承,便是欲將北京改名為北平,也是完全從朱元璋那裡學來的。蔣的這一套,瞞得了別人,如何瞞得了小諸葛白崇禧?白崇禧早已感覺到各路將軍這種“黑雲壓城”的氣勢,便抓住契機,率先發難。他扶了扶那無邊近視眼鏡後,從容說道:
“兵是要裁的,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蔣介石見白崇禧最先說話,心裡不由一愣。這是蔣介石自去年八月被李、何、白逼下野後,第一次與李、白共同坐在一個會議廳裡,箇中滋味,大家彼此不同。而今蔣介石見白崇禧一上來便反對他的裁兵計劃,心中既恨又怕,目下桂系實力空前膨脹,桂軍由兩廣、兩湘直達平、津,蔚然已成常山之蛇。白崇禧六月十一日進佔北京,北方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