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上的醜陋之處習以為常,而忘了它們在別人眼中會是什麼樣子。〃
我坐下來,視野邊緣的黑影才逐漸退去。
溫特小姐握起自己受損的手掌,轉過手腕,重新把戴滿珠寶的拳頭放在大腿上。另一隻手握住它。
〃很遺憾,你不想聽我的鬼故事,李小姐。〃
〃我下次再聽。〃
※BOOK。※虹※橋書※吧※
第30節:與溫特小姐見面(8)
我們的會面就此結束。
回自己房間的時候,我回想她寫給我的那封信。我過去從未見過那麼不自然、寫得那麼吃力的筆跡。我還以為是疾病造成的結果。可能是關節炎。現在我明白了。溫特小姐,在她的整個寫作生涯裡,從第一本書開始,都是用左手寫的。
我的書房裡掛著綠色的絲絨窗簾,牆壁上有一大攤淺金色的水漬。儘管房間裡一片肅靜,我對它還挺滿意,因為寬大的木頭書桌和直立在窗戶下的樸素椅子緩和了屋內的整體氣氛。我開啟書桌上的燈,攤開我帶來的大量紙張,拿出我的十二支鉛筆。鉛筆都是嶄新的:沒有削過的紅色圓柱體,我就是喜歡這樣開始一個新專案。從包裡拿出的最後一件東西是卷筆刀。我像用老虎鉗一樣在書桌邊轉動卷筆刀,下面放著廢紙簍。
我一時衝動,爬上書桌,摸到精美的帷幔後面的窗簾杆。我的手指夠到窗簾頂端,摸到窗簾掛鉤和線圈。一個人幾乎無法完成這項工作……窗簾都是落地的長度,帶有內襯,它們的重量猛地落到我的肩頭,差點把我壓倒。但是幾分鐘後,我還是先後將兩條窗簾摺好,放進櫥櫃。我站在房間的中央,審視自己的工作成果。
窗戶是一大片黑色的玻璃,在它的中央,我那黯黑卻透明的鬼魂,正注視著我。她的世界與我的世界並沒有多大的不同:玻璃的另一面,印出一個書桌的模糊輪廓,遠處擺著一把綴滿飾釦的扶手椅,椅子籠罩在一個落地燈所投射出的光暈裡。但是我的椅子是紅色的,她的則是灰色的;我的椅子擺在一塊印度地毯上,周圍是淺金色的牆壁,她的椅子則幽靈似地懸在一片無盡的模糊黑暗中,那片黑暗中還有像波浪一樣的東西在移動、起伏。
我們一起收拾書桌,這是我們的一個小儀式。我們把一大堆紙分成一小疊、一小疊,並輕輕彈松每一疊紙。我們一支一支地削鉛筆,轉動卷筆刀的把手,看著長長的刨花捲曲著晃晃悠悠地掉進下面的廢紙簍。削尖最後一支鉛筆後,我們沒有把它和其他鉛筆放在一起,而是握在手裡。
〃好了,〃我對她說,〃準備就緒,可以工作了。〃
她張開嘴巴,似乎在對我說話。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我不會速記。在會面中,我只是簡單記下一些關鍵詞,寄希望於自己在會面後馬上補齊記錄,這些詞語足以讓我回憶起談話的內容。從第一次會面看,這種做法的效果還不錯。我不時瞄一眼筆記本,然後在書寫紙的中間填上溫特小姐說的話,我的腦海裡浮現出她的形象,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的舉手投足。很快,我便幾乎忘掉了筆記本的存在,溫特小姐彷彿就在我的腦袋裡說話,我像是在聽寫。
我留出很寬的頁邊距。在紙左邊的空白處,我記錄下溫特小姐的舉止、表情和姿勢,它們似乎使她說的話更具深意。在右邊的空白處,我什麼都沒有寫。以後重讀這些記錄時,我會在這裡填上自己的想法、評論和問題。
◇BOOK。◇歡◇迎訪◇問◇
第31節:與溫特小姐見面(9)
我覺得自己彷彿工作了好幾個小時。起身給自己弄一杯可可喝,但時間似乎停滯了,起身弄可可並沒有打斷我的創作思路;我回到書桌邊,重拾線索,彷彿不曾有過中斷。
〃人們總是對自己身上的醜陋之處習以為常,而忘了它們在別人眼中會是什麼樣子。〃最後,我在紙張的中間寫道,然後我在紙的左邊描寫了一下溫特小姐用另一隻手護住受傷之手的樣子。
我在最後一行字下面劃了兩道線,伸了伸懶腰。在窗戶的另一邊,另一個我也在伸懶腰。她拿起筆尖已被寫鈍的鉛筆,一支一支地把它們削尖。
哈欠打了一半,她的臉開始發生變化。首先是額頭正中突然變模糊,像生了一個膿包。另一道痕跡出現在臉頰上,接著痕跡又出現在眼睛下面、鼻子上和嘴唇上。每出現一道新瑕疵,都伴有一聲悶響,一個越來越快的敲擊聲。幾秒鐘內,她的整張臉似乎就分解了。
但那不是死亡的結果。只是下雨。期盼已久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