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眼盯著那薄薄幾頁紙,一時只氣得頭沉氣浮,捏紙的手都在發抖。這般悶坐了移時,才像醒過神來,抬眼一看,竟見程慕言站在門口,隔在狼籍滿地的書籍亂紙,正定定地注視著自己,也不知是冷眼看了多久了。
宋致白瞧見他這副波瀾不驚的神色,心頭怒火登時被澆了桶熱油似的,獵獵作響地直躥上頭腦。他驀地站起身,抄起那疊書直拋了過去:“說!這都是怎麼回事兒!”
厚重的書冊沉甸甸砸在程慕言腳下,有一部幾乎撞在他胸口。程慕言臉色略一變,隨即又恢復了沉靜,稍默了默,便低聲道:“我參加了學院裡的一個社團,這都是社團裡交流的。”“社團?”宋致白抓起那幾頁紙一揚,冷笑道:“你還要撒謊!——到底是社團還是□?你到底當我是瞎子,還是傻子?!”程慕言只望著他不做聲,宋致白氣急喝道:“你知不知道,國府馬上就要再次全面‘剿共’,你這時候居然這麼胡作,真是不要命了!——你還敢瞞著我!”說到這個“瞞”字,心裡更是惱恨,兩把將手裡的紙頁撕扯得粉碎,怒斥道:“虧你還要‘懇請加入’——你還真是翅膀長硬了!這幾年和你睡在一起的是什麼人,你都忘了?!”
程慕言見狀下意識過來搶救,觸到手卻摸了一把黏血。他忙攥住宋致白那隻手:“噯!你手怎麼了?”宋致白此時氣得頭腦發昏,竟抽出手來反手就是一掌:“你還管我怎麼樣了?你眼裡心裡還有我麼?!”
這一記耳光重重著落在程慕言的臉頰,沉悶又刺耳的聲音驚得兩人都是一愣。程慕言怔在當地,兩眼定定注視著他,眼底倒不見憤怒乃至委屈,而是一片徹底的驚惶茫然,像是個被驚嚇了的孩子。這目光看得宋致白心底一疼,無數追悔歉意的話同時湧到口邊,反倒一句也說不出了,只憋得自己心慌氣短。他最終只是悶悶地和他對視了一霎,便冷淡地撂下句:“下個禮拜你就給我去英國——學校的事我去辦。”說完也不再看程慕言,自顧穿過滿室狼藉,徑直下樓出門了。
他心裡又氣又悶,回到公司把自己關進辦公室。天色漸漸黑下來,他卻一直沒有開燈。在這一片靜默黑暗中,心裡也像扯了一塊幕布,反覆投映回放著兩人的爭執,自己的惱怒,程慕言的沉默,最終卻長久地定格在那雙眼睛上。自己怎麼會這樣?他從未這般對待過任何人,偏偏卻是落在程慕言身上。宋致白一遍遍質問自己,壓抑在黑暗裡的內疚追悔逼得他坐立不安,不由地擰亮案上的檯燈。跳躍的暖光掉進眼裡,那光暈也似他的目光,驚惘地望向自己,不知所措,卻亮得怵目驚心。
記得那一晚,是自己摟住他說,我是一心想對你好的。
他再也忍不住了,關了燈急匆匆下樓。一路上他只想到一句話,得馬上告訴程慕言: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你必須得原諒我。
第 30 章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客廳裡並沒有人。柳媽迎上來,問他吃了晚飯沒有。宋致白也不答,只問:“他呢?”柳媽道:“一直在樓上,沒有下來。”頓了頓,又補了句:“晚飯也沒吃。”宋致白疾步上樓,果然見書房亮著燈。他兩步走進去,見滿地散亂的書冊都已收拾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不留。而程慕言正坐在書桌旁,聽見他進來,便抬頭靜靜望著他,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這份意外的寧靜讓他多少有些安心。他走到程慕言跟前,凝目看了他片刻,才伸手撫上他臉頰,:“……疼不疼?”程慕言迎向他的眼光微動,便垂落了下去,輕輕搖了搖頭。
宋致白倚在桌旁,垂低雙眼,望著他默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麼。只是那手卻停駐在他臉上,指腹一寸寸柔緩地摩挲著,程慕言也沒有動。兩人這般靜默了好久,宋致白忽然將他的頭貼上自己的胸口,緊緊地摟住,低聲說道:“慕言,我今天真錯了,我真沒想要傷你……”
然而下一句要求原諒的話,卻怎麼說不出口,他只能反覆撫摩著懷中他的臉,隔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也是給你氣急了——你知道現在這種局勢,那是多大的事情?幸虧戴銘誠還算講情面……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可該怎麼辦?”
這最後一句,不乏一點刻意讓對方心軟的意思,但是此時捫心想來,也確實是後怕。被他摟在胸懷裡的程慕言沒有做聲,只是肩頭微微顫了顫。宋致白又嘆息一般道:“阿康,你以後就聽我的行不行?別教我再這麼擔心了……你聽我的話,下禮拜就去英國——”
程慕言從他懷裡抬起頭,驀地舉目望向他,眼光裡依稀有奇異的微茫在躍動;宋致白以為他還是依戀不捨,便柔聲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