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已重新有了幾處深淺凌亂的凹痕。然而這痕跡是自己何時留下的,他倒反而並未曾留意。
頓了頓,五指還是輕輕地覆了上去。重新抬頭望向窗外,卻不由得連起眉來。
苻堅已經數日不曾來過這裡,這讓他隱隱心有所感。有些憂心,甚至是有些急迫。
因為他此刻正做著的一切,已然賭上了自己的所有。他要在苻堅心裡佔有一席之地,然後一點一點地將他變成昏君。為此,不顧所有屈辱,不惜主動求歡,只求壞他朝綱,亂他心緒。
做個禍亂後宮的紅顏禍水又如何?留下一世罵名又如何?他已然一無所有,何需顧惜這些?
苻堅已然毀了他,而他想要的,便是將這一切還給苻堅。在此刻的境遇之中,以此種玉石俱焚的方式,一點一點地和他一起毀滅。
只是,他可以不計後果,卻不能不論成敗。
苻堅對自己的沉迷已是日益明顯,而接連幾日未來,定是有其緣由。只是,自己在這深宮之中,卻難以有所耳聞。
慕容衝滿懷心事地揣測著,握住窗沿的五指不自覺間越來越用力。直到感到一雙手覆上自己手背的時候,才受驚般驀地鬆開。
“陛下?”回過神,面露訝異之色,卻又很快添上三分不滿來,只淡淡繼道,“陛下來了。”
苻堅笑了笑,感到他五指冰涼,便索性用掌心覆蓋住。又一手攬過他的肩,將人整個地包裹在自己懷中。
懷中的人身形瘦削,肌理髮間隱隱散發著獨有的氣息。這種氣息對自己而言太過誘人,每一次哪怕只是嗅到,都能在內心激盪起一陣衝動來。
由是攬住對方的臂膀不由得慢慢用力,越攬越緊,末了竟是將對方緊緊地箍在怪裡。彷彿要將人融進自己身體,否則一鬆手,便再不復尋得。
身體緊緊相貼,熱度隔著衣衫隱隱地透入,徐徐地覆滿了背脊,然而抱著自己的臂膀卻並未鬆開分毫。慕容衝被對方勒得有些喘不過氣,卻反而微微屏住了呼吸,只感到對方撥出的氣息帶著溼熱的溫度,時輕時重地噴薄在脖頸。
靜默地,無聲地立著。一切地生息彷彿都瞬間淡去,唯有二人的心跳聲此起彼伏相連,幾乎不分你我。
“陛下?”慕容衝試探著輕喚了一聲,感覺到消失數日之後,苻堅今日的這般舉止,分明是有些異樣。
“無事。”過了片刻,苻堅才一點一點地鬆開了臂膀間的力道,長嘆了一聲,答非所問道,“孤只是有些乏了。”
慕容衝被扳過身子,抬眼見他蔓延的血絲,竟是異常地疲憊。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把原本想說的話盡數收回了去。只微微露出擔憂之色,道:“陛下看來十分疲憊,可要在此歇息一下?”
苻堅看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瘦削蒼白的面頰。聽聞此言,似是方才回過神來。扭頭看了看窗外的薄暮之色,隨即點了點頭,嘆息一聲笑道:“好。孤當真是……有些乏了。”
*****
慕容衝沐浴更衣之後回到床畔,發現苻堅已然睡去。
天色已暗,皎月東昇。月色穿過朱戶,在房內留下一地水色。慕容沖走到床畔側坐下,但見苻堅和衣側臥,面容朝外。月色之下,原本英挺的五官被鍍上了一層銀色,愈發顯得輪廓分明。
片刻之後,對方的眉尖微微皺了皺,低聲地,含糊地說了些什麼。很快,又恢復平靜,只餘下均勻低沉的呼吸。
慕容衝垂著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分明聽清了他低喚的內容,而神情並未有所改變。許久之後,他忽地伸出指尖,緩緩地朝對方的面容上觸去。
然而及至快要觸碰到的時候,卻又如同恍然驚醒一般猛地收回。怔了怔,然後自嘲地笑了。
大抵是那月色的緣故罷,方才苻堅那聲“衝兒”低低低喚落在耳中,竟讓他心頭莫名一顫。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想,便是夢中也對自己這般牽念的,這世上,大概不會有第二人了罷?
他早已能預知,憑自己如今的所作所為,有朝一日必只能死無葬身之地。然而及至那一日,這偌大的人世間,可會有誰為自己露出一絲悲憫?
國破家亡,妻離子散的自己,萬人唾棄,千人頤指的自己……一旦死去,只怕應是人人拍手稱快罷。
然而因為自己,而有哪怕那麼一分一毫悲慼感懷的,除了這人,可還再會有那麼一人?
不會有。如何,還會再有啊……
毫無徵兆地,慕容衝死死握緊拳,默然冷笑。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