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成定局,能勉強保命已屬萬幸。白沐倒不苛求一切如舊,只盼丟了面子別丟裡子,盼皇帝能頒出一道言辭含混點的旨意——起碼別讓老頭子也趕著來找自己麻煩。
雖然心如死灰破罐破摔,但總歸前程未卜還有變數,心中企盼太多,難免憂慮。
進了皇城,白沐便愈發地忐忑難安,每行一步,心內都像是在滾油中煎炸一般。
“子季,你臉色好難看。”嚴鳳訴在身邊悠然插言。
宮中上朝早,此時方值寅末,明月天邊,暗夜沉沉,更兼宮牆曲折幽深,遮住了天邊僅有的曙光。三品上的官員有軟乘小轎,三品下六品上的小官有太監掌燈,而六品下的可憐小官來往行走,就全靠直覺和聽覺避讓。
如此漆黑,又何來臉色難看一說?嚴鳳訴一路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話,白沐心思翻覆,也不理他。
行至岔口,兩人分開。嚴鳳訴自去上朝,白沐則回翰林候旨。正煎煎熬熬的前行,身邊連著一溜兒小轎經過。
末尾一乘小轎到了身邊,轎伕竟緩了步子,白沐快他也快,白沐緩他也緩。
白沐乾脆避到牆根,低頭敬候那轎子先行一步。
眼前突然多出一個人影,“白大人。”
白沐抬頭看時,原是蘇清晗手下的秋茗。
秋茗依然是萬年不變的開場白:“我家大人——”
白沐一笑,打斷道:“你家大人又在何處等我?”
第一次是一處大酒樓前的小酒棚,自那日起,自己身不由己被捲入花樓命案的紛爭之中;
二次是自己所開的茶樓,本是私下聚會,蘇尚書卻帶來了皇上,皇上多疑,自己幾乎命懸一線;
這是第三次。
“不,路黑難行,我家大人命我送這盞燈籠與白大人照明。”秋茗的話語冷冰依舊。
白沐打量過去,果見他手中拿著一盞紙燈籠,燭火的光影投在暗紅的宮牆上,映照出一小片暖暖黃色。
蘇清晗昨夜話語突然響在耳畔,‘微臣近日裡頭部疼痛、常犯眼疾,不曾看得清楚。’
隔閡多年,初時見到這人主動來找,俯就點撥,還是很開心的。曾一度以為真能幹戈玉帛,從此化盡。緊要關頭方才猛然醒覺,人之本性,又何曾一時一事便可看盡?
似是自嘲,又似是不經意,白沐畢恭畢敬地推辭:“你家大人眼睛不好,這燈籠,還是留著他自己用吧。”
秋茗一愣,繼而冷哼一聲,自去轎邊覆命。
白沐微抬眼,看到那轎子遠去,才緩緩邁步前行,哪知背後卻突然多出一個聲音。
“小白。”
語調清越透淨,聲線清雅沉穩——是蘇清晗。
白沐一轉身就低頭,恭恭敬敬:“蘇大人。”
蘇清晗在點頭微笑:“小白,你我共行一段吧。”
白沐站定腳步,抬起頭,藉著周遭官員行走的燈籠微光,盯著那人鄭重道:“蘇大人近日裡頭部疼痛、常犯眼疾,切不可吹多了春日裡的料峭晨風,還是早早回轎為好。”
蘇清晗似能預知此番言語,緩緩回道:“小白,這世間許多事,原不過權衡妥協。所做,不由本心;所言,不由本意。權衡而出的行為言論,不一定是最真心的,卻一定是最正確的……你——懂麼?”
這一番話雖是雲裡霧裡,白沐隱約聽出是為了昨晚之事。因為不甚瞭解話中之意,所以白沐很自覺的沒有答言——不懂。
蘇清晗等了一會兒,復又輕聲開口:“好比那許多情,非出本心一般,很多事,也原非本意。若有朝一日——”
蘇清晗猛地頓住,終是沒有繼續說下去,苦笑道:“你終會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
☆、革職停俸(一)
白沐咳一聲,道:“時辰不早,蘇大人快快回轎罷,切莫誤了早朝。”
蘇清晗看看天色,淡然一笑,也不勉強:“也好,小白,昨夜聖上意思,想來你也明白了,近日朝中事忙,吏部人手不夠,那份革職停俸的密旨,便由你自己草擬了吧。”
什——麼!!白沐吸一口冷氣:讓自己親手擬一幅革除自個兒官職的旨意?
……翰林院撰擬過不少誥命和敕命,但這革職停俸的,向來是吏部草擬,派給翰林,倒真是頭一遭。不過重點是:讓自己親手斬斷自己前程,不會太殘忍了些麼?
吏部尚書兼翰林學士——蘇大人的臉上,笑的一派溫雅淡泊,不像是玩笑。這還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