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渾然不覺此刻肅殺氣息,回頭皺眉嗔了他一眼:“說什麼呢?咱們還得趕路回屏州,走了這些天,你那個寶貝弟弟不定哭成了什麼樣。”
“少廢話!”洛雲放沉臉斷喝。治軍嚴苛的洛督軍臉上總繃得嚴肅,口氣如此粗暴卻是少見,“趕緊走,別礙手礙腳。”
“那我可走了?”
作勢起步要往高牆邊,面上微風拂動,黑衣人泛藍的利刃裹挾著風聲劈到面前。
燕嘯急急扭身躲避,格擋間不忘回頭抱屈:“你看,是他們不讓我走。”
那邊廂,洛雲放早已經與黑衣人戰到了一處。
刀光冷冽劍影揮灑,招招暗藏殺機。
洛雲放是多年苦練的身手,秋水劍劃開一片銀白,劍光過處撩起亂紅無數。來人亦是有心而來,有人負傷退下,轉眼就又再有人遞補而上。輪番進擊,步步緊逼,一心要置人死地。
轉瞬數招,饒洛雲放劍術精妙,怎奈黑衣人勢如潮水,一時竟也被糾纏得脫身不得。衣袖翻飛間,幾乎被森寒的利刃籠罩得望不清身影。
燕嘯這邊也是僵持不下,一面招架一面趁隙覷探,面色愈顯凝重:“你們是誰派來的?說話!”
兵刃相撞,回答的他依舊是險險擦過臉頰的凜冽刀鋒。
且戰且退,不一刻兩人背脊相貼,團團被黑衣人包圍在了中央。
“到底是誰、誰他媽的這麼毒?”燕大當家成長於山野之間,單論武藝身手,比起真正的練家子來終究是粗糙了。同黑衣人幾番對招,慢慢已落了下風。
洛雲放收劍回身為他擋下一招:“仇家。”聲調黯啞,臉色陰沉得彷彿能滴下水來。雙拳難敵四手,苦戰之下,連從小就經名師指點的他也有些氣息不穩。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能屈能伸方是真英雄。寥寥對話之間,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有了默契。舉目四顧,月華傾瀉,白慘慘映出一地血色。高牆上人影憧憧,點點藍光閃爍,是同樣被塗抹了劇毒的箭尖。
竟連弓箭手都預先埋伏好了,燕嘯心頭倏然一沉,咬牙攔下對方一擊,扭頭問洛雲放:“什麼仇家?”
“死仇 。”洛雲放劍光大綻,立時又是數聲哀嚎。燕嘯待要再問,卻見他猛然回頭,劍尖反轉,劈手斬落一名刺客,左手一把抓住燕嘯的手腕,“少廢話,走!”
箭如飛雨,殺機四伏。燕嘯緊隨其後不敢大意,倉皇前衝時,恰望見他挺身在前,挽劍如花,將一柄秋水長劍舞得密不透風,雷霆收震怒,江海凝晴光,勾挑點刺,恍如游龍。
第二十章
京城南街朱雀坊槐花巷深處有座月老祠,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由何人修建,佔地不大,聲名很好。家中有女兒及笄卻未說親的,初一十五都要來此拈一支香,好叫座上童顏白髮的月老知曉,趁早覓一段金玉良緣。
那年大伯家四姐姐及笄在即,燕家一眾女眷謀劃著也想去月老祠拜一拜。本說好了不帶男子,偏他仗著年紀小,死乞白賴撒嬌打滾,抱定老祖母的大腿不放,最後得償所願賴進母親的轎子裡。
閨名喚作臺月的四姐姐生來就與柔婉兩字沾不上邊,舞刀弄槍,彎弓射月,一條九節鞭耍得虎虎生風。若身做男兒,必是燕家軍中又一員悍將。縱然如此,那天卻也不得不按下性子,抹上茉莉膏,敷了薔薇粉,點朱唇,描黛眉,鳳仙花汁子繪得十指蔻丹。素日的窄袖短襖一應換作顏色豔麗的大袖羅裙,鴉鬢霧鬟牡丹冠,花鈿翠環金步搖。大伯母恨鐵不成鋼的憂急眼神裡,慣於昂首闊步的巾幗女豪扭腰墊步走得好不艱辛。那時的燕大當家不過蘿蔔頭般大小,躲在一旁擠眉弄眼笑得樂不可支。擦身而過時,睚眥必報的母夜叉出手如電,揪著他的臉狠狠揉一把,以示洩憤。
燕嘯猶記得當日四姐姐穿的那條百幅裙,上頭開著石榴花,雞血石般奪人心魄的紅,瀲瀲灩灩連作一片,如煙似霧般罩在袖口裙角,單遠遠瞥一眼,便足以叫人銘記燕家四小姐的飛揚神采。
終究,花無百日紅,是誰把流年暗偷換,再鮮豔的石榴花亦擋不住時光無情,精緻的衫裙轉眼蒙塵破碎,穿裙的人還未曾收斂起性子等來月老牽就的姻緣,便跟隨闔府女眷一同橫劍自戮。到如今,昔日香火鼎盛的月老祠也難逃落魄,桌案上手執紅線的月老快叫積年塵土蒙得看不清眉目。昔時捂著臉滾在地上哭鬧不止的霸道少爺,而今……呃……燕嘯想,他八成同月老犯衝,否則,怎麼每回來都這麼灰頭土臉?
罷了罷了,不提其他,時也命也,歲月不過一把冰冷冷的殺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