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話的物件,是停在他肩上的一頭目如琥珀的兇猛黑鷹。聽到黑鷹低嘯兩聲似在附和他的說法,他一笑:“咱們也休息夠了,該去田家村了。”
就在連綿屋瓦上縱身飛掠,宛如御風,絲毫沒有驚動街上諸人。
第一章
“水天碧,蝶雙飛,南風岸邊採紅菱……”清脆的歌聲在湖面飄蕩,小木船“唉乃”一聲,載著滿船採菱女子,慢悠悠滑近湖畔。
金黃的夕陽在遠方天水一線間緩緩下墜,湖水微泛火蘭粼光,掩映搖曳生姿的翠綠菱葉,風光勝畫。採菱女白嫩的臉龐也宛如抹上了胭脂般的嫣紅,咯咯嬌笑著蹲在船弦,相互撩水嬉戲。
少年不識愁滋味,是否正如眼前光景?
湖邊草地上,已經盤坐了良久的青年搖晃著手裡酒壺,嘆了口氣飲酒,卻僅餘幾滴殘液順下頷滑進衣襟,染深了紫衫。
“原來,想求醉也不容易……”
青年懶洋洋地伸直了兩條修長的腿,低聲自言自語。
幾縷髮絲拂在半啟半合的眼簾上,若有若無的寂寥。
微薰暖風裡出人意料地有個溫醇的聲音接了話:“酒不醉人人自醉。人慾醉,心先醉。”
“……人慾醉,心先醉……”青年咀嚼著風中餘音,一時惘然,轉頭望向發話處。
四名精悍漢子,一色青衣皂帽的家丁裝束,抬了張樣式古樸拙雅的榻轎,目不斜視地走近,越過紫衫青年,輕輕將榻轎停在了岸邊。
榻轎四周都垂著厚厚玄紗,依稀見到裡面一個朦朧的人影。
小船泊了岸,採菱女們紛紛拎起裙襬跳上岸,掩不住驚喜歡叫:“是雲蘿山莊的秦蘇公子!”有幾個調皮的更衝著人群中一個素花羅裙的少女喊:“寧兒,你的秦蘇公子來了喲!”
那叫寧兒的少女約有十八九歲年紀,瓜子臉兒,一對杏眼漆黑俏麗,極是靈活嬌美。聽到眾人打趣,她雙頰微紅,突然剝了個水嫩的菱角,羞答答地越眾而出,遞到轎子前。
一旁的女伴們驚笑著又拍手又起鬨。少女素白的臉已經漲得通紅,好在玄紗及時掀起,伸出一隻白淨的手,輕輕搶走了菱角,終於替快被臊死的少女解了圍。
“好甜的水紅菱,多謝寧兒姑娘。”橋中人微微一笑。
寧兒得他一讚,喜得魂靈兒都似飛上了半天,總算還記得姑娘家要矜持,紅著臉福了一福:“寧兒父女倆常年得公子照拂。爹爹常說,做人要知恩圖報。寧兒今天還想著要摘些新鮮菱角送去山莊給公子嚐鮮呢,不想公子卻來了此地。”一個水鄉村女,居然談吐不俗,顯得頗有教養。
轎中人也笑了:“秦蘇兩天未嘗到令尊的醉泥螺,好生牽掛,也正想去拜訪令尊。寧兒姑娘如不棄,請與秦蘇一起去府上可好?”
哪會嫌棄,求都求不來呢!寧兒喜氣洋洋地應了,挽起一籃菱角,與女伴道別。
女伴中有個年紀稍長的,體態豐潤似少婦模樣,颳了寧兒一下臉,低笑道:“小妮子,看你的秦蘇公子三天兩頭往你家跑,八成是看上你了,你就等著舒舒服服嫁進雲蘿山莊做女主人吧。”
寧兒臊得說不出話,只追著她打。挽著籃菱角卻跑不快,她靈機一動,抓起菱角就丟。
那少婦嘻嘻哈哈地東躲西藏。寧兒急了,更亂扔一氣,一枚菱角恰巧朝地上那紫衣青年飛去。
“哎呀!”寧兒對他連連揮手,示意他躲開。那青年不知在想什麼,仍是呆呆坐著,眼看菱角飛來,也不理會。紅菱啪一聲,正中他腦門。
他拾起菱角,歪頭看了看,忽地一閉眼,仰面躺在了草地上。
兩女吃了一驚,停下打鬧,卻不信小小一枚菱兒也能打暈個大男人。寧兒走上前:“喂,你沒事吧?”看清了青年面容,心不禁一跳。
青年的臉並非特別的俊秀出眾,眉宇間卻縈繞著點淡如雲煙的憂悒,彷彿江南春綠曉岸臨水的柳絲兒。人從堤邊過,那長長的柳絛未沾身,已從心尖掠過。剎那,怦然心動。
寧兒不知不覺熱了臉,放低嗓音輕喚:“公子,公子……”
“別叫醒找,讓我暈了也好。”青年閉著眼,喃喃自語。
寧兒頓時愣住。
玄紗裡,響起低微笑聲:“天已黃昏,寧兒姑娘,你也該早些回家了,免得令尊擔憂。就讓這位兄弟在此好好睡一覺吧。”
雖然心頭對紫衣青年充滿好奇,寧兒終是同女伴告了別,隨著榻轎踏上歸途。那些採菱女拴好了小木船,也陸續各自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