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於生心裡想的是,老師山雲子如何慧眼如炬,當年“八王之亂”時,不出山便能遙知天下興亡事……秦王率軍與成王軍激戰,秦王脫軍而走,勒馬山雲書院門前,在山雲子的竹舍外俯首等了三天三夜,方終於得見……據說山雲子不過對秦王說了三句話,秦王出門上馬,歸入軍中,不久便平定了天下——這難道不是居於深山之中,俯瞰天下之勢的智慧?如今山雲子收了古驁作弟子,定有他的考量。難道古驁真的有什麼自己未曾察覺的過人之處?
不怪荀於生奇怪,就連廖去疾一開始知道山雲子將古驁收在門內,也覺得驚詫莫名,可後來一想,他卻明白了。山雲子自從那年“兵圍書院”之後,便有些鬱郁不得志,把幼子云卬教得不通世故任性胡為不說,從那以後,竟一個弟子也沒有收過了。
山雲子如今收古驁,未必沒有向世家,特別是佔據江衢郡的廖家示威的意思。這麼一想,廖去疾心中便帶了一絲豁然,不禁微微勾起了嘴角。
陪著荀於生在府中花園中踱步,春意盎然間,彩蝶飛舞,廖去疾看著美景,心中壯闊之意更盛,安慰荀夫子道:“夫子,書院不過是一塊招牌矣,去疾日後,定不會讓您失望。”
荀於生看著弟子志得意滿的模樣,心中不禁苦笑。廖去疾什麼都好,就是心中太過孤傲,這份孤傲平日裡看不出來,被他一身貴氣的雍容行止隱藏了。可每每到這樣需要他留意的關頭,他卻總是大意。
廖去疾還小的時候,自己何嘗不想調+教他放低一刻質樸之心,日後天下紛紛,方能靜看風雲變幻,可從小環伺於廖去疾四周的,不是阿諛奉承之輩,便是仰慕欽佩之人,哪裡有人曾給廖去疾一絲警醒?
如今古驁被山雲子收徒,荀於生更是有些不安起來。他甚至隱約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還是我先引薦的廖去疾,如今師弟後到,山雲子老師卻收了古驁而沒有收廖去疾,看來我在這一點上,是輸給師弟了。只是不知,若日後天下有變,這兩人會何去何從?
見荀夫子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廖去疾不禁感慨了一聲:“我廖家部曲十萬餘眾,有江衢、潁川、河間三郡,夫子何憂也?”
荀於生搖了搖頭,負手卷袖而去,邊走邊道:“無憂乎?無憂乎?是憂也!”
***
這邊古驁帶著田榕拜了師,回舍安頓好了田榕,一道吃了飯,又去簡璞所住的竹舍中報了回信。見簡夫子正在整理書籍,古驁便也一起幫忙,根據書類名目分條理順地將一卷卷竹簡全都擺放整齊了,就這麼一直校類到了日色向晚。
這天夕陽西下,簡璞見都收拾好了,自己終於得了空閒,又許久不曾下山,便不禁一時興起,給幾位在山雲書院中教習的夫子發了請帖,請他們來會詩會酒會棋。
古驁見簡夫子不用自己陪伴了,便在門前告辭了簡夫子,又轉過幾道蒼翠幽柱,繞過一條曲徑通幽,來到了雲卬的房舍前。
古驁敲門道:“雲公子,是我。”
房舍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過了半晌,面前的門方被開啟,只見開門是一個扎著牛角辮,身著青衣的小童,那小童眨了眨眼,看見古驁,便抬手遞給古驁一張錦帕。
古驁接過一怔,他倒是認得這是雲卬的帕子。之前在山腰上挑水的地方,雲卬常用這張帕子給他擦汗。上面紋繡一隻高鵠孤飛,有股清遠之意,古驁印象深刻,所以一眼識出。
在漸漸暗淡的夕光中,古驁展開了錦帕,只見上面寫了一行字“嚶其鳴矣,歉然其友聲”,落款是雲卬,古驁看著笑了一下,便對那小童道:“拿筆來。”
那小童點點頭,回身進了房舍中,不久便端出文房四寶,古驁攤開錦帕,在門口空地前擺放的竹桌竹椅前坐下,提筆在那方錦帕墨字的下方,題道:“空谷足音,跫然何不色喜?”
放在唇邊吹乾了墨跡,古驁又將錦帕交還給了小童,那小童拿著錦帕再一次地進了房門,不一會兒便又出來,道:“雲公子請你進去。”
古驁這才被邀入雲卬的竹舍之中,一進門,便見雲卬已經準備了一席酒菜,雲卬手中正拿著自己適才寫過的錦帕,一聽門聲就抬目笑道:“古兄,你不生我的氣了罷?”
古驁道:“是我自己冒失,怎麼會怪雲公子?”
雲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快請坐吧……”
古驁點了點頭,依言入座。
雲卬見古驁隔著一張小几,在自己對面撩袍坐下,便挽袖準備給古驁倒酒。那酒盞沒有擺放穩,雲卬手忙腳亂之間,不小心碰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