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及天災,內廷腐朽,最後天下飢飢,流寇遍地,世家倒是率兵來勤王,可勤王功勞最大的那一家,後來又當了新帝……
“再說退一步說,哪怕是那朝天子天縱英才,慧眼識人,以大將軍守邊而勝,朝廷也不過再苟延殘踹幾十年而已……於事何補?終究不還是通向這亂世?”
“如此看來,若生在此世,做官不行,從軍也不行,甚至籌謀自己當皇帝也不行……”
古驁一連看了幾日,都未曾找到山雲子之前向他提問的“入世致志”之法。古驁這時候也第一次生出一種無能為力的悲慼之意:“難道那時的仁人志士,真的只能任憑宰割麼?”
再繼續順簡而閱,搜門索徑,古驁發現,倒的確是有人研精竭慮地力圖力挽傾頹,曾有位世家出生的皇帝,為了抗戎,將世家練部曲那一套照搬到了對抗戎人之戍邊上,設立北軍府,結果四十年餘不到,其孫就被北軍府的大將軍奪了位。
還有那位享譽天下的太尉,雖然剿了匪亂,後來率軍凱旋,可卻將剿匪所得,全都帶回本郡之中,就因為此事,其郡中後百年內,出了八個世家大族,而那位太尉所匡合的天下,也被其中一家在他死後三十年傾覆……
不僅如此,在這亂世之中,中原王朝屢被戎人破都,甚至出現了一朝連續被擄去了三位皇帝,最後無人繼位的奇恥大辱,所以都城數次南遷,以避北戎刀兵之鋒芒。
倒是當今秦王不拘古禮,立戎女為後,又立其子為太子,這才斷絕了戎人北面侵擾。
可據說太子黃瞳褐發,母又早薨,益不得上喜,又整日戎衣騎射,沉溺於涉獵飲血,在宮中與戎人奴僕講戎話不說漢話,天子深以為忌,幾欲廢者數焉。
古驁這幾天看著這些郡縣誌,以前所學所思,從父親古賁處所聞,幾乎都如一條條穿珠的線,在腦中一條一條的連起來,可是越連起來,古驁卻越感到千頭萬緒無能理,因為它就像一個編織的大網,將所有美好的理想,願匡扶救世的期冀,都扼死在了一篇篇血寫的時錄中。
古驁這才知道,山雲子讓自己看的,並非其他,而正是從前直至今日,這兩百年亂世的開端。
這兩百年裡,從未有人,結束這亂世……其中發生的一切,都像一條咬住自己尾巴的蛇,環成死結,迴圈往復,週而復始。
每個竭力站到頂峰的世家都努力過,秉著欲力挽狂瀾於既倒的信心,卻跌落不自量力的深淵汙潭。
如今回首往事,哪家不是二三世而亡?
他們中縱使智勇俊逸、出類拔萃,卻仍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成功地建立一個新生的安定帝國。卻更像給一個已疾病纏身年邁者,不斷輸入青年的血液一樣,雖能迴光返照一時,可卻仍然不可逆轉地,從枝節開始,腐爛下去……
最明顯之處便是世家……自從兩百年前世庶分立以來,世家每況愈下。曾幾何時,世家還承擔收攏流民之責,與安定亂世勤王之義,如今經過了歲月百年的洗滌,不肖者玩物喪志,有志者又暗竊神器,連最初秉承的愛民與忠君也失去了。且又有怕遭新帝的忌諱,便狂放不羈惺惺作態者,閒不事事,奢靡無度更是數不勝數……
如今……
究竟誰能破而後立?
究竟如何才能讓天下涅槃重生?
古驁盯著書,就像痴了一般,嘴角也不禁掛起了苦笑,是啊,山雲書院為什麼研究興亡成敗之法?
難道不就是為解這亂世之局麼?
難道不就是想打破這亂世之律,重歸天下之清明?
想到這裡的時候,古驁微微一怔……
他似乎明白了,為何山雲子老師要讓他從這裡開始……
山雲學院,便是深研如何結束這戰亂,開啟盛世的地方。
難怪山雲書院將帥頻出……
難怪秦王向山雲子老師請教之後,便奪得了天下……
原來每任院首,正是研究此成敗興亡之集大成者……
古驁心下一凜,他終於明白山雲子那三問,究竟是在問他什麼了:
——這亂世究竟是從哪裡開始?
——又如何結束這亂世?
這並不是考題,而是自己日後要學的綱目!
想到此處,古驁不禁再往下深慮了一層:既然如此,山雲子老師又為何令我以流民乍起為時契,觀察世事呢?
難道流民是此世的關竅?
流民可以一瞬間變成流寇,若遇雷霆,可以百萬成軍,如蝗蟲過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