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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吳江雪之十(END) 。。。
蘇墨每次進薛飛白的書房,都有恍若隔世之感。然而平日卻是常常進這書房的,本不該恍恍惚惚,飛白仍舊坐在慣常寫字的案旁,看見他來的時候也還是那麼隨隨便便,反過來抱怨道:“這幾個月你死到哪兒去了?若不是正好丁總兵街上遇見,領你找我,我還道你果真一去不回了呢!”
蘇墨心道:“是你趕我走,卻又說我一去不回?”飛白瞅了他幾眼,皺眉道:“給你吃了飯,淴了浴,也颳了臉、換過了衣服,怎地還是這副晦氣樣!其實你生的樣貌也順眼,就是總這般喪氣神情,教人心氣不暢,難免有事無事都衝你發作。”
蘇墨終於問了出來:“主人幾時回蘇州的?可也找我不曾?”飛白道:“除夕才回來的,在鄉下幾個月閉門謝客,寫了一本新傳奇消遣,過完年找社友評點,我也組個昆班排演排演。”蘇墨聲音微顫:“你寫了幾個月的戲文當消遣,便絲毫沒想過找我回來?”飛白道:“我都將身契還給你了,你又不是我家逃奴,我找你作甚!誰教你不來找我?”說了這句話,稍覺理虧,又加了一句:“不過我家莊園偏僻,你又沒跟我去過鬆江地方,找我不到,也不怪你。”
蘇墨不作聲,從懷裡掏出管家轉交的兩紙文書。一張是賣身契,摺疊得好好的,展平了重新放回飛白案頭;另一張則是飛白寫下的還他脫賤為良的脫籍書,當著飛白的面對折撕開兩半,又四半,又八半,終於撕成一堆雪片碎紙,盡數投到香爐之內去。
紙屑燒盡,騰起漫漫黑煙,模糊了緊閉的斗室。飛白坐得離香爐近,不禁咳嗽,蘇墨就替他開啟了書案前的窗格透氣。外面的雪已止住了,清冽冽的風直撲入來,被室內煙熏火燎的暖氣一逼,又倒捲了出去,啪嗒兩聲,是簷間積雪掉落在窗下。
飛白也拿他沒有辦法,說道:“好了,不同你計較。你定要留下就留下,年後我還要出門,我們一道罷。”蘇墨問:“去金陵?”飛白奇道:“我去金陵作甚?是回上海。那邊有兩處田莊,跟陸家有點糾紛,我要脫手轉賣。”說著就冷笑:“本來我也不想趕盡殺絕,那兩處田莊是姑母的陪嫁,一直就容陸家收了,我也不計較那點租子,留他們度日也罷。如今他們還敢跑到金陵招惹我,那我也不客氣。年後去打一場官司,好生出氣。”
蘇墨並不想理會他這些慪氣發洩的勾當,只道:“我聽丁總兵說,他是來勸你回金陵見徐二公子的。”飛白蹙起眉,道:“我不是回絕了麼?你也來勸?”蘇墨道:“丁總兵說,徐青君為你害了相思病,臥床數月,只盼見面。國公爺也懊悔了,情願賠罪,請你務必去金陵探視,權當救青君公子一命。”飛白嗤之以鼻:“可笑!我又不是郎中,會什麼治病救人?他要死自己死去,別牽三扯四,硬說跟我相關。”
蘇墨一時失語,環顧室內。飛白其實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子,居室格局,過一陣便要折騰著修整一回,不弄到面目全非就不夠。自鳳翔回來後自然也打算折騰這書房,蘇墨捨不得,跟他私下求了幾回,才保留了室中掛的立軸花卉和綠箋對子,還寫著“蛺蝶情多”那一聯。牆角卻添了個落地大花瓶,插著一枝紅梅花。春寒料峭,雖有室內燻爐暖氣,梅花也只是緊緊閉著紅萼。蘇墨想起徐青君瞻園那數百株開在秋分的紅梅花,不覺輕聲嘆息:“他……也是曾經費盡心血對你。”
一霎恍惚,想起街頭偶遇丁總兵,送自己回薛府的路上,丁總兵也曾跺腳嘆息:“早知道惹出這般孽債,我說什麼也不引薦薛先生去見二公子,如今罪責都在我身上了。你也要跟你家主人說說,國公爺膝下無子,只有一弟,二公子若有什麼不測,禍事不小。”
當時自己回答道:“國公爺不這般說還好,如今既然是國公爺反悔叫薛老爺去金陵,那麼老爺是斷然不會去的。”丁總兵納悶道:“怎麼?二公子又不是鳳翔那狗巡按,你主人也曾真心誠意和他相處,就這般忍心絕情?”蘇墨搖頭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你們將他性氣,看得也忒小了。只為他一口氣不順,哪怕就是折磨得人生不如死,他也漫不在乎。”
此刻飛白臉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就寫著“漫不在乎”四個字。蘇墨想著想著竟然失笑了,說道:“丁總兵後來和我說了一番話,你可要知道?”飛白道:“他有什麼話說我?”蘇墨道:“他說,你這樣的人,只應該和你清清白白做朋友,倒是一輩子安逸。倘若一沾惹,便是浹髓淪肌、刻骨銘心的苦毒,再也解脫不得了。”
飛白聽了也不禁失笑,道:“他一個武弁,說話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