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想念你的。”
月儀並沒有抽開手,卻也沒有點頭,只是忽然問道:“這番還鄉,還舒心麼?”虹臺道:“有什麼不舒心?整日都忙著會客、回拜,雖然忙些,也算終於光宗耀祖。”月儀微笑道:“是,都忘了如今不應該稱沈老爺,應該稱沈大人了。”虹臺笑道:“庶吉士還未轉正,就算轉正晉為編修、檢討,也無非七品銜,稱什麼大人?原來你學會寒磣我了。”話雖如此說,但翰林官最是清貴,日後朝廷要員,都出於此,這個七品和地方官的七品本質上大不一樣,謙遜時卻抑不住得意洋洋,又道:“說這些作甚?你看我也沒有像你說的那樣——不過我也知道,你去年勸諫,也是好意,我並不計較的,今日是真心來叫你回去。”
月儀淡笑一笑,道:“知道大人必定春風得意,否則也不願意和我相見。”問道:“大人也算衣錦還鄉,想必葉老爺也不記前嫌,合族來接風洗塵過了。”
虹臺聽了這話,倒有三分懊悶,說道:“舅父年老,越發古怪了,非但不肯上門,也不肯見我,還串通了整個葉氏家族,誰也不來賀我。”頓一頓,又抱怨道:“連沈氏也聽他的說話,至今推託讓我家新媳婦拜家廟的事,真是氣人!偏生官家假期短,我夫人又不慣江南風俗,聽不懂吳人口音,呆在家裡全無交遊,只說要回京。這番匆匆掃墓,是拜不了廟的了。”月儀轉開頭,低聲道:“那麼沈大人整日會客回拜,相見的也都是一些陌生的官場中人,鄉黨清流,畢竟是不曾來往了。回想當年,縱使是太常公亡故、大人應舉落第,家門最蕭條的時節,歸來都有吳江的望族當路迎接慰勞……”
虹臺不悅,道:“怎麼盡說這些?說你的事罷,到底和我回不回去?”月儀搖搖頭,只是問道:“大人幾時回京?”虹臺道:“過兩日便要走,我是官身,不能悠閒停留了。”他握住月儀的手加勁,說道:“就幾日假期,我派人叫你三四遍,又親自來找你,這心意還不誠?你看我今日都不曾帶人跟隨,就是為了我們兄弟好好談一談心,去年在北京是我將話說重了,傷了你的心,我自認不是。可是你也太決絕,我們這些年的情分,難道說斷就斷了不成?”
月儀半晌不答,只是俯首看著地面。彎月清輝漸漸從梨花影裡透了下來,照見他巾袖如霜,面龐的暗影裡忽然微有晶瑩一閃,是他終究如往昔一般不爭氣愛哭,盈盈淚已承睫。
他輕聲嘆息:“這些年的情分……其實你都不知道,這些年的情分,是你自你,我自我,我們一直各顧各。”
虹臺不覺伸手去抱他,月儀卻已經將話接了下去:“……事到如今,不若就各顧各下去罷。你有你的家業,我也有我的家業,何必井水再犯河水。”
虹臺又是驚疑,又是納悶,問道:“你的家業?難道你也要娶親了?”月儀搖頭道:“我一歸來,先母就亡故了。我在守孝,不曾議親。”虹臺愣了愣,才想到他口中的“先母”,是他自己的生母,不禁道:“你也真是運氣不好,到處守孝——那你家的父親呢?”月儀道:“在前村喝酒,大約已經爛醉了。他一月也難得有三四日在家,有些錢鈔都盡數送在酒肆裡。”他慘淡笑笑,說道:“家父是苦慣的人,舊日便將家裡的兒女都賣光了,如今乍然有我歸來奉養,我又有了個生員身份,總算免除了家裡徭役。他難得閒散,就染了酗酒惡習——可是老人家也就這點晚景,我怎麼忍心說他。”
虹臺從來不知道他本身父母的情況,聽了憐憫,安慰道:“那你還是跟我回去罷,你父親這個樣子,大不了帶去養在我家,每日給他幾兩酒錢,也不費事。”月儀反倒笑了出來:“這是什麼話!我豈是要讓外姓養育父親的人!”
他一貫恭順自抑,這一句話卻有抑制不住的傲氣,虹臺一時竟有點新奇的感觸,抱住他默默不語,良久才叫了聲“月儀”,月儀應了,虹臺道:“我想起來了,當年就是他十兩銀子賣了你到我家……當年狠心,如今還是拖累你,你們有什麼父子恩義?”月儀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骨肉相關,怎能沒有恩義。”停一下又道:“何況我如今都已經二十六歲了,又做了秀才,應門當戶,他再也賣不掉我了。”
他這句話頗有點淒涼的自嘲,虹臺不免又叫了一聲“月儀”,說道:“何必這麼良善!”月儀默默,過一會兒才道:“其實我自思自想,我也是個不良善的人。先母去世的時候,我居然欣慰,心想入土為安,塵埃落定,我再也不必擔心她將我推給父親,插一根草標牽到縣城人牙子那裡去賣……家父如今酗酒,我也是安心的,他一日要我供養,就一日不會再將我當牲口、當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