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剪,佈置得錯落有致。卻不料全無剪裁,一任花枝野生野長,潑辣辣地熱鬧過度。記得姑蘇玄墓養梅人說道:梅花不修,滿枝盛開如雞毛撣,最是花中下品。”徵士笑道:“人要適性,花要適野,何苦矯揉造作,譭棄天然生趣。”
麗天不由得微笑,道:“自從種梅至今,已經七八年了罷。我竟是第一次來看花,偏生還是心浮氣躁,賞鑑不出你的天然真趣。真是‘年年不帶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
他說愁病,確實是實情,去年因為新遭喪事,家中悲痛,閣老和夫人接連生病,相府裡一年有大半年都是醫藥不斷。偏生麗天雖然成過家,卻早年連續喪偶,從此不復再娶,太夫人逝世,閣老夫婦又病倒,府中更無媳婦持家,內外瑣事都壓在麗天身上,累得他夏秋也患了一場熱病,調理到年底才好。這時候還帶著去年病後的疲容,徵士心底難過,說道:“正當壯年,說什麼愁病?看我的草堂去罷,我又新題了堂名。”
為這堂名徵士當年曾經受過王冏伯惡謔,自然不會用那戲謔的名目,卻也由此定不下合適名稱,換了幾次都覺得不好。這次麗天來,卻看見堂前掛著新匾,題著徵士手書的兩個大字:“晚香。”仰頭欣賞了一會兒書法,笑道:“去年你送我一冊你新編的書籍解悶,我道怎麼分明都是仙佛事蹟,卻題了個豔名《香案牘》,原來卻是‘晚香堂案牘’之意。”徵士也笑,說道:“這二字也俗,不過我想著,梅花雖早在百花之前,我這種花看花的人,卻免不得‘歲月忽已晚’。青春揹我堂堂去,白髮欺人故故生。好在還剩有這千萬閒花冷蕊,也就算是晚香了。”
麗天憮然道:“晚香比早秀好。你不見李義山題十一月梅花雲:‘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說著從徵士書案上取下一冊書來,是麗天贈送的自刻詩文稿,指著道:“我十五歲詩文動京師,弱冠年紀稱時藝才子,入京應順天鄉試,最初無不期許我能奪魁……那又怎地?我也是‘為誰成早秀!’幸好……還有你這裡晚香可待。”
徵士撫在他手背,道:“既然如此……為何非要‘待’?心動處就是歸來處。”麗天道:“仲純又促我踐約了?”徵士嘆道:“我不催促你!只是……”他指著繞堂梅花,道:“你適才說,從種梅起至今七八年,說錯了!你都不記得,不是八年,是十年,已經整整十年。”
他難得帶有一絲質問帶有一絲催逼來對麗天說話,麗天回答的卻只是深深長嘆:“仲純,還有兩年半,下次會試,就在後年。”
徵士想說人生無常,算無定準,兩人的期約,從來都有橫生波折來阻礙,如果此刻不撒手,下一刻或許就成空。心底無限埋怨和憂慮要吐露,然而看著麗天愁色病容,終究說不出來。
他只說:“好罷,我們都是不死心的人。”
但是到了會試前一年冬天的“計偕”之期,也就是各省送舉子入京應考的“公車”已經開始起行時,麗天臨當上路前卻猶豫退避了,跪在雙親面前道:“兩位大人都抱恙在身,兒子怎能拋親入京?這一期,我不去了罷。”
他說“兩位大人抱恙”,其實閣老除了右目失明,這兩年身體倒還強健,夫人卻自從去年喪事後就患了喀血癥,一直時不時發作。這時聽兒子說要不去會試,一貫慈柔的夫人卻不禁嚴厲起來,說道:“這是什麼話!難道忘了你祖母臨終殷殷,放不下的是什麼?我的病無妨,況且有仲純特地來代你盡孝,不必擔心家裡,只管去。”
徵士是聽說二老生病,擔憂麗天又勞累過度,特地趕來幫助他料理家務的,這時候也相勸:“麗天,你只管去,夫人視我如親生子弟,我也視夫人為母親,必定代你侍奉無誤,你只管安心去考罷。”閣老也道:“你考畢即回,不要耽擱就是。這一期錯過,又是三年,如何等得?你有親如此,有友如此,怎忍輕易辜負!”
麗天見二老意志堅決,難以違拗,自己與徵士的歸隱之約二老也是素知的,懂得他們此刻不但為自己的功名雪恥而催逼,也是為徵士而催促,無話可對,只能拜了父母辭別。才起身母親又叫他回來,塞了一冊書在他袖子裡,說道:“看著這個,去罷。”麗天抽出來一看,卻是一卷《登科錄》,知道母親是諷喻自己務必登科,痛裂寸心,淚迸雙眸,只能一步一回頭而去。
他去得這般不捨,二老和徵士其實也是不堪,暗想麗天素來容易心事鬱結,這番強行遣他入京,勢必心亂如麻,多半要考而不中。閣老和徵士是男子漢,好歹還支撐著不去往壞處尋思,夫人卻畢竟是婦女家心腸,逼著兒子去了,又擔憂兒子出門在外,考試艱難,不免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