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2 / 3)

小說:負負吟 作者:做男人挺好的

眼底都是對生的眷戀,那麼濃烈而又無奈。徵士凝視著他,想到他一生性情,都是這般濃得化不開,好像光華灼灼,倒影在靜潭都要攪亂一池清波。從來只道花紅易衰,不如水流不斷,卻不知失去這一樹芳華之後,水底也沒了生機勃勃一顆春心。

怎知你蘭摧玉折,忍教我眼內流血,心內成灰?

然而身死即是神魂消散,心死,卻總還有軀殼留住人間。仍還能靜靜讀完故人之子的來信請託:“先君遺集,侄校讎已定,待付梓人。先君病榻之日,向承叔父然諾賜序,曾雲:‘非仲純無以定吾文。’今敢以求告珠玉……”

當日的然諾,至今還在眼前。麗天那一刻是微笑相求的:“仲純,還記得我們年少同窗之際,曾經戲言:‘誰後死,就請為對方文集作序。’你看,到底最後還是你欠了我一諾,這次任責,要歸你了。”

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其實沒有承諾下來,因為已經泣不成聲,俯首無以應答。

“仲純諒我,我一次次無法踐約……今生今世,負了你輞川歸約。”

“從此白石峰三百梅花,只能請你一年年替我看賞。花木有情,風月無主,人生寬心就是寬路。我已自誤,你不要再誤。”

那一刻錐心刺骨,到如今綿綿長恨:“麗天,我也是自誤!我一次次只是等你踐約,促你踐約,卻為什麼不曾想過,其實我可以不等……可以自己走出來一步,和你並肩一處,風雨同舟……”

“你捲入風波,身不由己;我不肯插足風波,卻是自家畏縮……到最後風波來臨,我竟然只想著倉促迴避,撇清干係……其實,縱然我被牽連也無濟於事,可是就受牽連罷,也總可以在你應對滔滔流言、心力交瘁的時刻,勸解撫慰……”

“一直以來,我自信恬淡無爭,經營這世外桃源,在你仕途困頓之際我便是你的慰藉;豈料一切都錯,世上哪有真能避世的所在?沒有你一直遮擋護持,我又何以自安!麗天,其實我負你,負你更深。”

這一番話那時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只是執手相看。分明恨不能將餘生的眼光都傾注,牢牢刻定對方最後的形象在心底,爭奈如今卻是一次也夢不見。

“……昔者白樂天敘友人文集,燭下諷讀,悽惻久之。恍然故人在側,不知其一死一生也。乃題詩集後雲:‘黃壤詎知我,白首徒念君。唯將老年淚,一灑故人文。’悲夫!餘乃與君,今日適類此也!臨敘三嘆,不覺沾襟。文思零亂,無彰君德。碧落黃泉,負我良友,君其諒我乎?”

擬寫的序文已經打好底稿,此刻重新磨墨,一字一句謄在紅絲欄的紙箋上。最後卻恍惚了,將“文思” 以下幾句在草稿上塗抹了去:“麗天……並不喜我同他客氣、對他抱歉的罷。”

他閉上眼睛良久,深深嘆息,捧過案頭文稿,是王鳴虞送來的請他審定的麗天遺稿抄樣。裡面詩文他大多熟知,並不須多看,也一直不忍心看,但是適才寫到白樂天典故,心底酸楚終於抑制不住:“我懂得了,為什麼一直見不到麗天……其實他在這裡。”

是的,他在這裡。從幼及長的麗天,都在書頁翻開的時候浮現了出來,文字儲存著精魄如生,音容宛在。閉上眼睛,從初識到相愛,諸般光景都清晰浮現:

那時節心地最純真,半師半友的情誼,漸漸變作了亦驚亦喜的戀慕。從來大膽開朗的麗天,在表白的那一瞬也是遲疑的,攬住肩頭悄悄在耳邊吐露:“悅懌女美,而不能言。”

那時節麗天並沒有太多相府子弟的驕氣,卻有著少年人的促狹,故意拉人登山到絕險處,又抵死不肯下山:“我懼高,下不去了。仲純,我閉著眼,你拉著我手一步步往下走罷。”自己信以為真,又驚又怕:“不要胡說,閉眼怎麼下山?仔細踏空跌交。”說著緊攥著他手,麗天忽然大笑撲到身上來:“怕什麼跌交?有你在前頭,跌也跌在你身上。”

那時節頑皮少年的憂慮也是痴傻的,每次短暫相別,都要執手送出很遠,分離後還要寫詩句傾訴離思:“陳郎去矣!影在樹間。”“舉頭見花,誰不能思?”

這般的回憶中不禁微笑起來,恍惚欲待伸手,撫摩稚氣少年的面頰,忽然驚覺手指間沾著墨跡,手背上留著淚痕。畢竟是歲月催人易老,玉樹凋零,紅顏白骨。

依稀想起麗天曾經和自己說過的另一個夢:共臥蓮花池中,看著滿天星月,紛紛墜落在身側。徵士到這時才覺得,其實夢讖裡墜落的,就是二人這些年來的恩愛歡愉,閃耀明銳,卻終於隕滅無跡。

可是,舉頭見花,誰不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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